“上一次。”他微微垂眸,“是温将军和京墨哥救了我们。”
付衡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我已经不想知道你是谁了。”向弘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现在很害怕。沧州是我的家,我害怕有一天你会毁掉它,会将我的父母、月姐姐和老师都拖下水。”
南星跪在地上,无论如何不肯让人靠近。子苓在她身侧沉默地掉眼泪。
“不行……”南星的哭腔越来越重,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再等一等,不要。”
官兵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向知州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走远些。
他本想宽慰关月几句,但又觉得不合时宜,于是走到向弘面前问:“没伤着吧?”
“爹。”向弘低着头,“……我没事。”
他喉中艰涩,吞口水时直发痛:“我有话同他说,您去忙吧。”
这个“他”指得是自己,付衡心里很清楚。他拳头攥得很紧,紧绷着垂在身侧。
“我同老师到得早。”向弘咬了咬唇,“遍地都是血水和残肢,我找了很久。白布盖着你看不出,那我来告诉你。”
他转过身,直直盯着付衡:“不仅是右手断了,我找到他的时候,有两把刀扎透了胸口,后颈还有长长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其他的伤不计其数,浑身上下只有血。”
他说着再也忍不住,无助地痛哭出声:“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了。我不想怪你,也不再想知道你是谁。付衡,我不和你当朋友了。”
傍晚沧州下起雨。
雨势滂沱,在地上激起水花,雷声撞在窗子上,激烈地宣告今晚无法安眠。天被照亮半边,很快又暗下去,一切都被卷入雨夜无边的混乱之中。
付衡没有拿伞。他衣衫单薄,站在门外淋雨。
南星一直知道他究竟是谁,即便关月不说,她也知道。但这并不能说服她平静,她还是选择将这扇门关紧,不肯让他进来,哪怕只是看一眼。
在天边亮起时,关月可以隐约看见一个影子。
她不能代替南星和子苓宽谅什么,那是自小悉心照看相依为命的感情,任何人都不能抚慰。
两个姑娘没有容许任何人插手,她们为自己并无血缘的长兄擦去血迹,动了针线——至少要看着完整。最后梳好头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下雨了。”南星轻声,“我们小时候都很怕打雷,其实他自己也怕,但为了哄我们,就说自己喜欢雨天。他说自己母亲死的时候在下雨,入侯府那天也在下雨,若落雨了,就是离去的人在看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捂着脸,无声地哭起来:“姑娘,我们不怕死的,真的不怕。从侯府留下我们的那一天起,就知道或许会这样。但我还是没办法不怪付衡,哪怕他是什么能决定我生死的人。”
“我明白。”关月合上眼,“对不起。”
南星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没有父母、没有姓氏,我甚至不知道碑文该写什么。”
她苦笑良久:“是不是给姑娘添麻烦了?我去叫他进来。”
他们最终将故去的友人葬在山水间,青绿环绕或白雪皑皑,都是好景致。
褚策祈和十四同她们辞行,尽管主仆两个都很想再留几日。
温朝如今不在,魏乾要照看军中,叶漪澜为那日平添的诸多伤病之人忙前忙后。
他们不放心,但端州还有很多事。
—
惊雷乍响。
夜半时分,宫中灯火通明,反常地混乱起来。
顾容守在寝殿,耐心地一勺一勺慢慢喂燕帝喝药。
她将汤药吹凉,才温柔地送到榻上帝王的唇边:“陛下不喝吗?那臣妾倒了。”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却还是强撑着斥责她大逆不道。
顾容还是温柔地笑着,见状自己喝了一口:“陛下看,没毒的。”
她喂他喝了几勺,平静中夹着些许笑意:“出师之名还没等到,陛下怎么能死呢?陛下如今膳食汤药都用着最好的,定让您长命百岁。”
顾容搅和着手中的汤药,对他的呵斥充耳不闻:“从前的事情陛下或许忘了,臣妾说给陛下听。”
寝殿里再没有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