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战士们正在清点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林烬从染血的医药箱底层摸出个小本子,在“明德书店”的账目页郑重写下:
「民国二十八年四月二十五,齐会大捷。歼敌七百,获枪四百。杜老,我们赢了。」
他把这页纸撕下来,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贴身口袋——和程添锦的平安扣放在一起。
1939年5月冀中军区驻地
战地医院的槐树开花了,细碎的白花瓣落在一摞刚送到的信件上。林烬坐在药房门槛上,手指微微发抖地拆开那封贴着香港邮票的信
——信封上有块油渍,像是包过点心留下的。
信纸上是沫沫清秀的字迹,墨香里还混着淡淡的桂花香:
「烬哥哥:
上月初三,程伯父伯母来港。伯母头发白了大半,却还记得我爱吃杏脯,特意带了苏州采芝斋的来。林时那个闷葫芦,见到二老竟红了眼眶,夜里偷偷把程教授的照片摆在书桌上,被我撞见了也不吭声。
望儿现在整天‘干爹、干爹’地缠着哥问。前日下雨,他指着水洼里的月亮喊‘爹爹的钟’——这孩子竟记得怀表反光的模样。
嫂子现在日日守着收音机,但凡有华北战报,必要念好几遍。昨日《大公报》登了齐会大捷,她当即去黄大仙祠还愿,求了平安符随信寄来。。。。。。」
信纸突然变得模糊。
林烬眨了眨眼,一颗水珠砸在“平安符”三个字上,晕开了墨迹。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摸到自己满脸的潮湿。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顾安拎着两盒缴获的日军罐头走过来,看见他的样子立刻刹住脚步。
林烬把信纸一折,却忘了藏在信里的平安符,黄色的符纸飘落在地上,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八卦。
顾安弯腰捡起来,轻轻搁在药箱上:“程家。。。。。。来消息了?”
“嗯。”林烬清了清嗓子,“他们去香港看了林时他们。”
风吹动信纸,露出后半截内容。顾安瞥见那句“林时说想你了”,突然转身往院里走:“我去炊事班顺点红糖,给你泡。。。。。。”
“顾安。”
被叫住的人僵在原地。
林烬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般割开五月的暖风:“信上说。。。。。。程夫人每次看到和林时差不多大的学生,都要问人家‘衣裳够不够厚,有没有咳血’。”
槐花簌簌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远处有伤员在学口琴,断断续续吹着《松花江上》。
顾安走回来,重重坐在门槛上,罐头盒咚地砸在地上:“早晚宰了吉田这王八蛋。”
——正是这个日军大队长,去年在忻县用刺刀挑死了七个不肯说出伤员藏匿处的老乡。
林烬把平安符塞进怀表夹层,那里已经攒了三张同样的黄符。程添锦的小像在层层符纸下微笑,学生装的领子永远洁白如新。
“写回信吗?”顾安问。
林烬摸出从日军参谋部缴来的钢笔,在药方背面写下:
「沫沫:
平安符收到。告诉林时,他要是敢熬夜看医书耽误长个,回去揍他。
齐会这边打了胜仗,缴获的日军罐头难吃得要命,不如你哥煮的阳春面。
另:程伯母若再来,请她不必带点心——香港的杏脯,终究不如苏州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