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霜景连忙拒绝,他特别能理解刘茜的好意,但他现在有钱,这钱应该流向更需要的人。可是刘茜说,这钱该是施霜景收下,换一张卡存都好,万一以后那些大钱都做不得数了……刘茜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说这是国家的福利,施霜景过了很艰难的两年,再多收半年,这是合理的。反正刘茜劝施霜景收下,意思是她怕佛子离开后,那些钱都做随佛子离去,施霜景又孑然一身,镜花水月一场空。
两人在电话里又聊了聊,施霜景答应去帮忙,叫刘茜不要担心。刘茜说,她把二楼另一间空房间清理出来了,就是他们曾经关住?人那间,现在何晓栋就住在那儿,何晓栋也会帮忙。何晓栋回厂里面试工人,原本是没过的,可何晓栋与厂里其他人有些关系,请老工人介绍和担保,说是年后再给他一次机会,要是面试通过就可以进实习期,只是现在何晓栋就已经开始当老工人的学徒,学些手艺了。
年三十当日,施霜景起了个大早,先在家里贴窗花,罗爱曜起床,他们吃过早餐,施霜景才叫罗爱曜陪他贴对联。两人个子都高,连凳子都不用踩。施霜景剪胶带,罗爱曜贴对联,施霜景分不清上下联,罗爱曜一读就知道。罗爱曜还经常抬脚把试图跑出门的玉米拦住,不许它出来。贴完四楼贴三楼。大门的福字要正着贴,比猫眼略低,不要遮住猫眼。
“我要去福利院帮忙,你可以傍晚再来,我们六点开饭,怎么样?”
“我同你一起去。车里不是还有你买的礼物?”
“你晚上开车过来也是一样的。”
“我不能现在就去?”
“……能。不过可能会很乱、很吵。”
“无碍。”
穿完鞋又戴围巾、帽子的时候,施霜景忽然想起,“佛子,我有礼物吗?”
罗爱曜真想说,我才是你的礼物。仔细衡量下来,是不是罗爱曜也拿他自己抵作礼物了?给施霜景撑腰,带施霜景见世面,给施霜景当老师、小舅、男朋友,要不是怕直接给钱会索命,就该给施霜景送副卡了。罗爱曜也真该给自己系个红带子,说“我也早就把我送给你了”。
罗爱曜当然没这么说。
他说:“我也想不出来你缺什么,或是想要什么。我把这里和楼下都买下来送你了,也算有个地方可以给你建户口本。”
他说:“这是最快的办法,可以给你一个家。”
第103章细马春蚕篇(一)
完全没有办法向罗爱曜生气。在小事上和他争辩几句,遇大事却总是哑口无言。罗爱曜可以嘲讽施霜景送的不得体礼物,但他转手送一样熨帖的,礼物像山一样压下来。施霜景也总是会被这样哄好。哄得太好了。施霜景连谢谢都说不出口。要怎么办?说谢会不会太生分?罗爱曜只是扭着施霜景的肩膀,要他转身、出门。别说了。我知道。
施霜景下楼时魂不守舍,到楼外,他往上望,半点实感都没有。
再望向罗爱曜,那张精致的脸,想不出他会做这种种,其实完全算是爱的举动。施霜景有些痴了,问他:“那你的户口落在哪里?”
“随意。”
“我们可以一人一间。我知道户口不是亲属就不能落在一起。”
罗爱曜的手指在兜里转车钥匙环,心下非常轻松,“或者,我收养你?”
“你已经在养我了。”施霜景认真道,“收养——成年人也可以被收养吗?”
“我在开玩笑。”
“没关系。要是我们能在一个户口本里就好了。这才是家啊。”施霜景说。
“要是宠物也能上户口本就更像一个家了。”罗爱曜拉开车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施霜景眼睛里压着泪意,闪身坐进车里之前,施霜景揽住罗爱曜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边,这才坐进车里。
在这从家里开往福利院的短短一截路,施霜景很想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哭。是被善待了吗?是罗爱曜太清楚施霜景的需求并满足了吗?是发现这已经算是爱甚至超过爱了吗?是——想到这份爱太密集且有限定期吗?是发现这很像预备后事、安排他离去后的照顾手段吗?是因为——因为罗爱曜注定要走、许诺要走,所以施霜景有了身为人类的安全感,然后罗爱曜仍待他好,于是施霜景就在人类的安全感与爱人的失落感里迷失了吗?是因为这一刻罗爱曜的大度,让施霜景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卑鄙的人吗?施霜景只知道那天晚上罗爱曜失态没有影响到罗爱曜对施霜景的态度。你的认真与考量都好不真实,但我知道你确实是这样的人。要是能学到半分就好了。我那天一定让你很失望。
罗爱曜不言,品尝着施霜景心中分泌出的那些新的爱。罗爱曜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施霜景也需要往上走,要从衣食住行这样的基本需求中挣脱出来。罗爱曜不想让自己的爱如此没用。罗爱曜没有爱,但他会想,倘若他有爱,这爱要让施霜景变轻,太重的人会下地狱。其实那晚,罗爱曜就已经想明白,施霜景想罗爱曜往上走,罗爱曜又何尝不想让施霜景也往上走。只不过施霜景的太具体,罗爱曜的太抽象。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爱要是混合剂就好了。
罗爱曜或许只想问,如果不是遇见施霜景,换一个人,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从前没有的念头,为何现在有了?
早上他们抵达福利院,高大爷拉开院门,让罗爱曜将车停进来。
戴眼镜的少年打着哈欠下楼,双手揣在棉衣兜里,光脚趿着一对拖鞋,才睡醒的样子,他不作声地看这辆亮漆长车停进空旷的院内,孩子们在活动室看电视,没有人知道院子里来了人。
车停稳后,施霜景下车,一眼就看见站在楼梯前的何晓栋。施霜景抬手,算打了招呼,何晓栋也抬抬手,下意识裹紧棉衣,心理感受非常复杂。
高大爷又合上了铁门,顺手挽上铁链。今天院子里不会再来人了,要关门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