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随身衙役富安和顺宝一起,搀扶着夏侯湛走下的楼梯,一直把他送回到县衙后园他自己的卧房。
司马文萱打马默然回府后,尽管心内总是酸酸的、涩涩的,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昏昏大醉的、她的夫君夏侯湛,无奈之下,只得竟自撇下了此时自家厅堂之内,正在安坐的两位身份极其尊贵的客人——她的亲哥哥琅琊王司马伦和当今的国舅,已逝的文明皇后王元姬(司马昭的王后)的亲弟弟,皇帝司马炎的亲舅舅王恺。带着婢女采玉和映荷匆忙追至了夏侯湛的房中。
“夫人,……”富安和顺宝同时朝着司马文萱施了一礼。
“嗯,你二人先且退下吧。”
“诺,夫人。”富安和顺宝答应一声后,便双双退到了门外伺候。
“孝若,孝若,……”司马文萱万分关切地走到夏侯湛的床榻边,轻轻呼唤了几声,可是她眼前床上迷迷蒙蒙躺倒的夫君夏侯湛,对于她那满溢着疼和爱的轻唤之声,根本就是置之不理,充耳不闻,司马文萱在床边默默地坐下身来,抬泪目静静地看着夏侯湛满面通红、不住地苦笑,虽已大醉醺醺、神志不清,口中却还总是在喃喃地喊着他的“菡儿,菡儿,……”
司马文萱觉得自己对于夏侯湛,对于面前这个令他爱之越深、痛之越深的男人,真的是这般的拿不起又放不下,因为她知道,她爱他,无论怎样她都是爱着他的,尽管他的心里一直都在装着别人,他因为别人醉酒,而醉酒后呼喊的也同样是别人的名字,可她却还是那样无怨无悔地爱着他,守着他……
夏侯湛翻转身来“哇哇”地大吐了一阵儿后,便半言半语地念叨着他的“菡儿”昏昏入睡了。
见夏侯湛无碍了,司马文萱才含着泪、苦着心,玉步缓缓、情思恹缠地慢慢走出了夏侯湛的房间,走回了厅堂内无言地落座、无语泪流……
“皇妹,王兄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实在不明白你,他夏侯湛到底有什么好?……”夏侯湛身着官服酩酊大醉,大失冠仪、更失体统之态,点滴不漏的全被今日午后之时,特地来至他府上家中看望自己妹妹的琅琊王司马伦,和从很早很早时起,就对司马文萱垂涎三尺、青睐有加的国舅王恺,看在了眼里,司马伦责问其妹妹司马文萱的话语,吐露的更是此时此刻,正自怡然、悠然地端坐于司马伦近旁处的国舅王恺的心声,王恺其人虽貌不出奇,形不出众,然却侯服加身、威仪赫赫,那飞扬的气势,简直比当今的皇帝司马炎都不逊色一二。
“表妹,表妹你这般姿容,却嫁了个这么不解风情的蠢物,唉,真是可惜呀,可惜!”国舅王恺见自己曾经百般示好,百般倾慕的他眼中“花神”一般美艳的司马文萱,因为一时心痛难忍,便顾自泪如明珠般地颗颗滚落……滚落在她那如出水芙蓉般姣好的粉嫩面颊上,不觉竟自有些愤然,禁不住“蛊惑”似的在旁声声慨叹。
司马文萱生来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虽无品行,却还要故作高雅之态的小人,故而,她顿时便领悟到了自己此时落泪,当真是有些不合时宜,平白让某些人看了笑话,思想到此,司马文萱当即就止住悲泪,转头瞥了一眼,满脸幸灾乐祸的王恺后,正色答道,“表兄之言差矣,夏虫不可以语於冰者,笃於时也,个人自有个人的志向。”
王恺少有才智却无德行,很多年以前,在司马炎登基大典之后,宴请皇家亲属的聚会中,他便对年仅十七、玲珑美貌的司马文萱一见而倾心不已,也曾几番备足厚礼向琅琊王司马伦和柏夫人提亲,可那时的司马文萱,一颗芳心早就已经被气宇昂然的翩翩美男夏侯湛劫掠而走,又况且凭着司马文萱的才情和品貌,即使当时没有暗自钟情于夏侯湛,她也不会看上王恺这种类似金漆饭桶般的纨绔子弟。
然而王恺虽终是没能如愿以偿,时至今日,司马文萱于他,依然是水中月、空中阁,美人如花隔云端,他最多也就是用他那双馋馋的眼睛,多盯上司马文萱几眼,但是只要一见到司马文萱,他便仍然总会不自禁地神魂随之颠倒、面色随之恍惚。尽管王恺妻妾成群,左拥右揽,早已软玉温香抱满怀,但却总觉得他身边的这些娇妻美妾,根本就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司马文萱的娇娆风韵,故而,当他从与之私交甚好的琅琊王司马伦口中得知,司马文萱自嫁给夏侯湛,生活得一点儿都不幸福以后,他便还是想借着公干至许昌之际,厚着脸皮、陪着司马伦来看看司马文萱。
“皇妹,其实自从你出嫁至许昌,他夏侯湛胆敢在你们成婚那天缺席婚礼大典,王兄我就看出,你的苦日子算是来了。这么多年了,你可以去打探打探,有哪一家的夫妻会各住各的房,各睡各的床,成婚十多年了,你连个孩子都没能得到,你这过得叫什么日子吗?母亲直到临终前,都还是对你悬心不已,难道你不知道吗?他夏侯湛真是岂有此理!如若没有皇妹你苦苦地拦着,死死地护着他,王兄我早就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了!”司马伦知道自己的妹妹司马文萱,非常不喜欢甚至厌恶王恺已极,于是,当他见到王恺被自己的妹妹反驳的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时,他便也没有刻意地给王恺帮腔解围,只是阴沉着一张暴躁的脸,不住地愤愤发泄着,他自己胸中对他这妹丈夏侯湛的万分不满。
“王兄,嫁给他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什么可怨的。”
“皇妹,你呀,他这样对你,总要有个原因吧,难道是我司马家地位不够高,还是皇妹你不够美貌淑德?……”
“王兄,其实孝若他对我也挺好的,最起码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母亲生前也这样说过。”
“好人?哼哼哼,皇妹,何谓好人?好人能这样无情无义地对待自己的妻子吗?”
“王兄,你就不要再操心皇妹我的事了,好吗?……”
“皇妹,你呀,唉,……”
旁边的王恺此时倒是连一言都不发,半语都不讲了,也许是,他怕再次遭到司马文萱毫无情面的驳斥,脸上国舅的尊严有些张挂不住,但他一双色迷迷、迷恋不已的眼睛,总是不停地盯着司马文萱看,却是他无论如何都管束不住、也控制不住他自己的。
日入酉时,天色渐晚,司马文萱见自己的哥哥司马伦和国舅王恺,好像依然还是没有想要告辞离开之意,她因为心下担心自己的夫君夏侯湛酒醒之后,会与他二人起什么争执和不愉快,于是便转头举目,和婉地问了她的哥哥司马伦一句,“王兄,打算何时回去?可要在家中用晚饭吗?”
“皇妹,王兄我今日就是要留在他的县衙用餐、住宿,他夏侯湛身为一县之守,撇下公务不闻不问,把自己灌了个昏头转向,大睡不醒,我倒要等等看,看他到底几时能醒,看他酒醒之后,能有何言语和面目应对于我!”
“王兄,其实孝若他素日里还是很勤于公务的,今日只是因为过于痛心才会如此,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既然王兄打算在府上用饭,那我马上就吩咐厨下去准备晚餐。”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丰盛的晚餐便依次被摆放到了琅琊王司马伦和国舅王恺各自面前的桌案之上,司马文萱起身后又亲自去至夏侯湛的房间一趟,想看看他可否醒来,可否好些,是否要用些饭食。司马文宣绕粉墙、过回廊,迈步走进夏侯湛的屋中时,刚好看到夏侯湛已然醒转下床,正在富安的服侍和帮助下,穿衣、蹬靴,夏侯湛彼时也已从富安的口中得知:今日午后,他的大舅哥琅琊王司马伦和国舅王恺一起,来至在了他的府上,他心下也在暗自思忖着,无论怎样都该去和他二人见上一面,应付应付差事。
“孝若,你起来了,可好多了吗?晚饭已然备好,你也来用些汤饭吧。”司马文萱面容温婉、语气蕴情地关心着、怜爱着她的夫君夏侯湛。
“我好多了,文萱,琅琊王和国舅王恺来了家中是吗?”夏侯湛的面色多少有些发窘,刻意地没有转头直视司马文萱,他只是边整理自己的衣衫,边低声寻问了司马文萱一句。
“对的,孝若,他们是因为有公干来了许昌,特意来府上做客而已。”
“那好,你先且回去招待他们,我随后就到。”
“好的,孝若,你还有哪里感到不适吗?要不要请来郎中给你配些药调理调理身体?”司马文萱的话语照旧温情。
“不用了,我已然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