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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质移门被轻轻往外一拉,“吱呀——”一声,一道细缝先透进些微光。
一只脚踏进门,湘子的余光穿过正前方半掩的门瞥见灵堂内白幡在穿堂风里摇晃,边角扫过供桌,带起几不可闻的摩擦声。正中的黑白遗像蒙着层薄灰,却遮掩不住女孩明媚的笑容。四周静得能听见香灰簌簌落在香炉里的轻响。
“还不进去?”
身后和也的身影打破宁静,湘子扫他一眼,把黑色太阳帽压得更低,走到登记处。
“您好,请问是来参加原离小姐的葬礼吗?”登记处的男人拨弄眼镜,似乎在打量眼前陌生的两人,“请问你们是上原离小姐的朋友或者同事吗?”
“我们是来送她的人。”湘子手捧一大束白玫瑰递给男人,“请将这个转交逝者。”
那束白玫瑰像刚从晨露里捞出来似的,带着湿漉漉的灵气。花瓣透着光的白,边缘还卷着点娇嫩的粉。每一片花瓣都挺括得很,没有一丝蔫软,紧紧簇拥着,却又各自舒展着新鲜的弧度。
“哦,好。”男人接过花放到地上,翻开登记薄一摊手,“请两位登记下姓名。”
湘子回头,和也淡淡说句:“登记你的名字就好。”
“哦。”湘子闻言俯身,笔杆戳戳脸颊,在男人手指的位置写下“小林祥子”,写完后合上登记薄。
男人问两位要进去参拜逝者吗,湘子摇手说不用了,烦请男人代他们表示悼念。两兄妹最后朝半掩的灵堂鞠躬,和也率先推门走出上原离家。
“怎么想出那个名字?”和也等妹妹出来后合上门,嘴角噙起难以观察的弧度。
湘子摘下黑色太阳帽,开车门跨入车内:“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发音是一样的。”
和也笑而不语,上车后靠在窗户上闭目养神。
湘子盯着和也发白的嘴唇,迟疑片刻嘟嘴说:“你知道吗,刚才我出门的时候听见登记的人嘟囔‘真是两个怪人,参加葬礼只送花不给份子钱’。”
和也的笑意变明显,嘴角勾出嘲弄的弧线:“份子钱?最后还不是到那些根本不爱她的人手中。”
湘子摩挲着太阳帽,目光掠过和也的倦容看向上原离家的大门——空空如也。刚才的登记薄上也只有寥寥几个名字。她想起两位学长介绍上原离关系网时曾说,自从上原离母亲嫁人后,家人就对她比较冷淡——也对,毕竟私生女的她本就不是带着祝福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而爱她的森田正男,因为袭击罪被关押,不久后要上法庭受审,没办法来送爱人最后一程。想到这她觉得有些荒诞,最后来送这个女孩的居然是他们两个素未平生的人——一人差点因她而死,一人彻底毁掉她身份昭雪的机会。
车子启动了,低矮的平房一点点往后退。和也因为车身的颠簸咳嗽几声,又恢复雪山一般的静穆。
湘子托着脑袋注视哥哥的反应,忍不住说:“有的人呀,烧刚退就耗费年假千里迢迢从东京跑来神奈川,今天起得大早出门买花,可是到现场却一言不发,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女孩子的事情。”
和也表情一点波澜都没有。
湘子掏出手机,亮出之前拍的照片:“我可是有你刻意掩盖上原离是富士见私生女身份的证据!”
“呵。”和也笑得从容,眼睛都没舍得睁开,“真的要鱼死网破吗?”
车内陷入一片沉浸,耳旁只有车载挂件的铃铛声。湘子听见自己一声一声的心跳:她哥哥把这个问题还给她,并且把主动权亲手交到她手中。她曾信誓旦旦要大义灭亲,要做正义的审判者。可看到哥哥面无血色躺在病床上时她坚硬的内心出现了一丝裂缝,她自我安慰等哥哥病好了再制裁他也不迟。没想到哥哥烧刚退就偷偷拉她策划跑来神奈川参加上原离葬礼的事情,最后制定了以她撒泼打滚要去送上原离最后一程为借口的旅程。
湘子手机扣到腿上,眼里的锐气散了:学长,如果正义要制裁的对象是你的亲人你会如何选择呢?如果那人本身不由己,现在还尚存一丝忏悔之情,我们要赶尽杀绝吗?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是对罪恶的纵容吗?她鄙视自己的私心,却还是装腔作势地说:“不急,等你身败名裂的时候我再落井下石。”
又是一声笑,和也微微颔首:“随便。”
随便你个大头鬼!没力气和我吵架就直说……湘子不理他,从车载储物柜里拿出电脑编辑还没有写完的新闻评论。
“对了,录音里面除了你,南条,田边言雅外第四个人是谁?”
和也的声音幽幽飘过来,湘子打字的手顿了下:“要你管。”
“好。”和也把头撇过去,身子向下滑了些许。
过了会,湘子看和也像是睡着了,便轻轻敲完评论的最后一段话:
爱能让心柔软如棉,也能让执念深种成茧;它能模糊曾经的自己,也能让心底的坚守愈发清晰,怎样与这份复杂的情感共处,是我们年轻时光里绕不开的成长。
你会认同我的选择吗,学长?湘子合上电脑,对着手机里高明邀请她参加音乐节的消息微微一笑:
不支持也没办法,我做了都做,你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