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
晚宴终于结束。郑号锡先将韩奈送回家。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光影。刚才的喧嚣与热闹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郑号锡恢复了惯常的严肃与冷静,侧脸在车窗外光影的切割下显得线条冷硬。陈未晞看着身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想起舞池里那场亲密无间却又遥不可及的探戈,那感觉,如同午夜十二点钟敲响前的一场美梦,梦醒后只剩一地冰冷的月光。
刚说出口,车到了楼下。
车子驶向陈未晞的公寓。沉默像沉重的幕布笼罩着车厢。陈未晞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指尖冰凉。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号锡,我们聊聊吧。”
车子恰好在这时稳稳停在公寓楼下。郑号锡转过头,目光扫过她紧绷的侧脸和略显苍白的唇色,语气平静无波:“安宜在家,改天再聊。”他的声音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陈未晞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混合着委屈和绝望,瞬间冲上头顶。
“怎么?”她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尖锐的讽刺,像冰锥刺破平静的湖面,“对你来说,我只是需要预约的定期伴侣?还是说,你已经无话可说了?”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郑号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节奏精准得像在计算会议时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别曲解我的意思。”他的声音依然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却更像是在处理工作上的分歧,“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在更合适的场合沟通。现在你累了,情绪也不稳定。”
“那现在呢?”陈未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可以讲了吧?”她固执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郑号锡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温和:“好,未晞。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了,这一点都不像你。你是因为订婚焦虑吗?我们可以慢慢来,我会等你的。”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被她下意识地避开。
“好,郑号锡,”陈未晞的声音冷得像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既然说到订婚。那我们就好好说说,到底是谁的问题。”她顿了顿,积蓄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你总说我焦虑,说我不想结婚,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能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你总是能平静地把别人逼疯,然后还能笑着问为什么!我真的很累,郑号锡,你从来都只顾自己,无视别人的处境,别人都是要随着你的安排来进行!我真的受够了!”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发热,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不等郑号锡有任何反应,她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逃也似地冲了出去,车门被她发泄般地用力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郑号锡坐在车里,看着后视镜中那个决绝的背影,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没有下车,也没有任何挽留的动作。几秒钟后,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疾驰而去,迅速融入浓重的夜色。
陈未晞站在冰冷的夜风中,目送着郑号锡的车尾灯消失在街道尽头。自嘲的苦笑爬上嘴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直至酸涩难忍,眼眶不自觉的开始湿润。但她倔强地眨了眨眼,硬生生将那股热意逼了回去。调整好呼吸,正欲转身离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逐渐变得清晰。
“好巧,你也刚到吗?”田柾国的声音低沉温和,打破了夜的寂静。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鲸屿”Logo的纸袋。
陈未晞有些意外,点点头:“嗯。”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袋上,“去店里了?”
田柾国注意到她的视线,将袋子拎起来示意:“嗯,这是店里剩下的一些点心。不介意的话,要拿些吃吗?”他的语气自然随意。
陈未晞眼睛一亮。晚宴上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早已饥肠辘辘。此刻闻到纸袋里隐约飘出的甜香,胃里更是空空如也。“可以吗?”她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田柾国点头:“当然。”
于是,两人默契地走到小区后面僻静的小花园里,在冰凉的长椅上坐下。深夜的小花园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零星遛狗人路过的脚步声。陈未晞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巧克力麦芬,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香甜松软的口感瞬间抚慰了空荡的胃和疲惫的心。她满足地眯起眼,像一只终于找到食物的流浪猫。
田柾国看着陈未晞一脸满足、大快朵颐的样子,不禁想到给“鲸屿”附近的小流浪猫喂食时它们的样子——一个个争先恐后,迫不及待,饱餐一顿后,总会亲近地蹭蹭他的裤脚。他会蹲下来,温柔地抚摸它们的小脑袋。想到这个画面,田柾国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陈未晞的头顶,月光下,她的发丝泛着柔和的光泽。但紧接着,他迅速抽回了视线,手张开又握紧,将目光收回,低下头看着两人在路灯下交叠的影子。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陈未晞的脚踝——那双精致的高跟鞋后跟处,白皙的皮肤被磨破了一片,氤氲出刺眼的血迹,在昏黄的路灯下格外明显。
田柾国没说话,只是目光在她伤口处停留了几秒,随即极其自然地侧身,从随身携带的深色帆布背包里——那个总装着女儿备用药品和零食的背包——拿出碘伏棉棒和一包创可贴。他撕开包装,递过去的是那种带着憨态可掬卡通兔头图案的创可贴。
陈未晞看着递到眼前的兔头创可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地铁站惊鸿一瞥的虎皮百合纹身,排练室窗台上精心养护的鲜花,还有……田初晓珍重送出的兔头发卡——这些属于他的符号,此刻竟奇异地在这个小小的创可贴上串联起来。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哦哦,谢谢。”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一边轻声问,“没想到你还随身带着这个。”
田柾国坦然回答:“有小孩的话,这些东西算是随身携带的必备品。”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陈未晞贴好那个可爱的兔头创可贴,指尖拂过兔耳朵上细小的水钻图案,抬起头看着田柾国,嘴角弯起一个真诚的弧度,带着点促狭的轻笑:“啧,还真是个称职的好爸爸呢!”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好奇,“开始对你女儿有些好奇了?是不是长得很像你?”
田柾国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泛起一丝温柔的涟漪:“很可爱,是我的小天使。”他看着陈未晞,眼神真诚,“有机会你会见到的,我想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陈未晞的语气变得骄傲起来,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昂着头:“哈哈哈,那当然了。我们肯定会成为朋友的。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在小朋友中我可是很受欢迎的!”她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仿佛刚才的沉重与疲惫都被这短暂的轻松驱散了一些。
田柾国隐藏剧情
田柾国看着陈未晞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昂着头坐着,第一次有人如此轻松、如此自然地和他聊起女儿的话题,没有一丝猎奇,没有半分怜悯,更没有那种他早已习惯的、小心翼翼的疏离或廉价的同情。她的眼神清澈坦荡,带着纯粹的好奇和真诚的赞赏,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却充满温情的小事。就像一道温润的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心底某个被层层包裹、习惯了自我保护的角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酸涩的悸动,瞬间冲上他的喉头。他想起无数个被异样目光打量、被刻意回避、甚至被暗自揣测的瞬间,那些时刻构筑起的无形壁垒,在她此刻纯粹的目光下,竟显得如此脆弱。原来,被这样简单地、平等地接纳和谈论,竟会带来如此汹涌的感动。这份感动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长久以来的孤独与防备。
与此同时,看着她脸上那带着点小骄傲的生动表情,听着她轻松自信的语气,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心动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缠绕着他的心。她此刻的模样,卸下了所有防备与沉重,如此鲜活,如此真实,带着一种不设防的亲近感,让他心尖发烫。这份心动,不仅仅源于她的美丽或才华,更源于她此刻展现出的这份“懂得”——懂得他作为父亲的身份是生活的一部分,而非需要特殊对待的标签;懂得用最自然的态度,触碰他心底最柔软也最珍视的角落。
百感交集之下,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想要说些什么,想要更靠近一些。但最终,他只是将这份翻腾的悸动与感动,连同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你真的很特别”,一起用力压回了心底。他怕任何多余的言语或动作,都会打破此刻这份来之不易的、脆弱而美好的平衡。于是,他只是深深地望着她,然后极其克制地、郑重地点了点头,嘴角的弧度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而目光沉静温和,努力掩饰着那几乎要溢出的、滚烫的心绪。
田柾国看着陈未晞此刻放松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模样,第一次有人如此轻松随意地和他聊起女儿的话题,他百感交集,眼睛一瞬间有些发热。但最终,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目光沉静而温和。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无比放松地坐在深夜的花园长椅上,深入浅出地畅所欲言。从琐碎的家庭生活,到各自过去的经历,再到对音乐共同的理想与热爱。这个深夜格外静谧,连月亮也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仿佛不忍打扰这份难得的安宁。两人虽然相对而坐,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但心却在这份静谧与坦诚的交流中,悄然靠近。晚宴的喧嚣、舞池的窒息、车内的爆发,都暂时被隔绝在这个小小的、只属于他们的宁静角落之外。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和那个印着卡通兔头的创可贴一样,无声地诉说着一种沉默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