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宜明知他在调侃,也懒得拆穿,翻了个白眼,还是笑着举起杯和他碰了一下。
场景转换:次日傍晚,安宜律师事务所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安宜律师事务所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金色条纹。陈未晞下了班,特意到律所接安宜,打算一起吃晚饭,顺便好好安抚一下好友那藏在玩笑话下的担忧。刚走到安宜办公室门口,手还没抬起,深色的实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走出来的人,让陈未晞瞬间愣在原地,呼吸都滞了一瞬——苏韵柔。
郑号锡的直系学姐,那个记忆中永远温婉知性、笑容柔和的女子。此刻的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装,面容依旧姣好,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安宜律所这种专业场所的氛围奇异地融合着。看到陈未晞,苏韵柔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个温和却略显疏离的微笑。
此刻在安宜的律所看到她,陈未晞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惊讶、尴尬,还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和预感。她面上尽力维持着平静,唇边甚至习惯性地弯起一个礼貌的弧度,但一时间却不知是该出声打招呼,还是该装作没看见移开视线。
正犹豫间,安宜也风风火火地快步走了出来,语速飞快地对陈未晞说:“未晞你来了!不好意思啊,我这临时有个紧急会议,马上开始!你先到我办公室等我一下,很快!”她说完才注意到门口的苏韵柔还没走,立刻切换成职业模式,语带歉意:“苏女士,您还有什么疑问吗?我现在真得去开会了,您看要不晚点电话沟通?或者我们另约时间?”
苏韵柔的目光落在陈未晞身上,脸上那点疏离褪去,换成了更真实的、带着点感慨的温柔笑意:“没事,安律师您先去忙。我只是……看到我学妹了。”她的声音有些轻。
安宜这才反应过来,看看苏韵柔,又看看略显局促的陈未晞:“哦!对!苏女士也是海大的!世界真小,没想到你们认识。”她口袋里的手机催命似的震动起来。
苏韵柔轻声补充了一句,目光平静:“她前男友,郑号锡,是我的直系学弟。”
安宜的眼神飞快地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下,瞬间明白了这层关系背后的微妙,但时间紧迫,只能匆匆点头:“哦哦,明白!那你们聊,我先撤了!”离开时,她不忘给陈未晞递了个极其快速却含义丰富的“稳住+回头细聊”的眼神。
陈未晞回以一个“放心”的浅笑,看着安宜踩着高跟鞋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才有些拘谨地转向苏韵柔,声音带着点涩意:“学姐……好久不见。”她侧身让开,示意苏韵柔可以重新走进安宜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柔和的光线透过百叶窗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淡淡的咖啡香。
苏韵柔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没有碰桌上的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神情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甚至有些奇异的轻松:“不用拘束,也不用觉得尴尬。我来这里,”她抬手指了指安宜办公桌上的一叠文件,“是办离婚手续的。”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陈未晞彻底怔住了,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为什么?学姐……你和魏哲学长,明明……”她脑海里瞬间闪过苏韵柔婚礼上那幸福到落泪、眼中盛满星光的面庞,学长在台上哽咽着说出的深情誓言,他们交换戒指时颤抖的手……他们是校园里公认的神仙眷侣,爱情长跑的完美范本,那些甜蜜的过往仿佛就在昨日,清晰得刺痛人心。
苏韵柔看着陈未晞震惊的表情,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苦涩却又异常坚定的弧度:“不爱了呗。或者说,那份爱,早已被日复一日的消磨、期待落空和无法调和的差异,啃噬得面目全非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把钝刀子割开了华丽的表象。
陈未晞张了张嘴,想追问“怎么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想劝慰“再想想”、“多可惜”,但看着苏韵柔那双平静下藏着太多汹涌暗流的眼睛,她最终把那些话都咽了回去。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带着真诚关切和遗憾的询问:“嗯……那你还好吗?学姐以后……有什么打算?”她小心地在苏韵柔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苏韵柔看着陈未晞,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暖意和真挚的感激:“谢谢你,未晞。”
陈未晞有些不解:“谢我什么?”
“你是第一个,”苏韵柔的声音有些微哑,却带着一种被理解的触动,“没有追问我‘为什么这么傻’、‘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没有劝我‘再想想’、‘为了孩子或者这么多年’,也没有用‘太可惜了’、‘好遗憾’这种话来试图劝慰我的人。”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虽然意外在这里遇见,但我其实……有点庆幸是你。我猜,你大概能理解。”
陈未晞的心被狠狠触动,一股酸涩涌上鼻尖。她往前倾了倾身,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感同身受的共鸣:“学姐……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有你的理由,而且是经历了无数个辗转反侧的黑夜、深思熟虑后才下的决心。我相信你做这个决定,心里……肯定比任何人都要艰难,也比任何人都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她想起了自己,那份相似的、剥离旧日躯壳的痛苦悄然蔓延。
苏韵柔听着陈未晞的话,一直强装的平静面具瞬间裂开一道缝隙,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喉咙里的哽咽,随即却又自嘲般地笑了笑,带着一种冲破樊笼后的疲惫与决绝:“哈哈哈……难过?其实我早就不难过了,小未晞,真的不用替我担心。做这个决定,我想了很久很久,也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她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控诉和不甘,“我也曾无数次问自己,何必呢?就这样过下去不行吗?凑合着过,多少人不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了一辈子?将就着,为了面子,为了别人的眼光,为了那点可怜的‘稳定’……”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颤抖的哭腔和一种近乎悲愤的力量,“可是!可是这样的我,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这样的感情,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是在慢性自杀!我不只是‘魏太太’!不只是一个标签,一个附属品!我更不只是让别人在茶余饭后随意点评、表示同情的装饰品!”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我是苏韵柔!我想找回我自己!找回那个还没被这一切磨平了棱角、耗尽了热情、弄丢了梦想的苏韵柔!那个会发光,而不是依附别人光芒的苏韵柔!”
陈未晞的心被揪得生疼。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立刻起身,坐到苏韵柔身边,伸出手臂,轻轻地、坚定地环住苏韵柔微微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脊,传递着无声却强大的理解和支持。
“嗯,”陈未晞的声音异常温柔而坚定,“学姐,我支持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而为。”她的声音不大,却像磐石般沉稳有力。
苏韵柔靠在陈未晞肩头,任由泪水流淌,长久紧绷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港湾,终于可以松懈片刻。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韵柔压抑的抽泣声和陈未晞无声却有力的陪伴,夕阳的金辉笼罩着她们,空气里弥漫着结束的哀伤与阵痛,却也悄然滋生着破茧而出的勇气和新生的微光。
苏韵柔渐渐止住了情绪,从陈未晞肩上抬起头,接过她递来的纸巾,仔细擦干眼泪,努力平复情绪。再抬头时,虽然眼圈还红着,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清明和一丝解脱后的轻松。她看着陈未晞,眼神温和了许多:“那你呢,和号锡怎么样了?”她问得直接,却也带着关切。
陈未晞犹豫了一下,想到苏韵柔刚经历完自己的婚姻大战,此刻提起自己和郑号锡的分手,莫名感到一丝愧疚:“抱歉,学姐……我们,分手了。”
苏韵柔闻言,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像是印证了某种猜测。她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陈未晞的手背,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释然:“嗯,不用觉得抱歉,更不用内疚。你们分手……我倒不觉得意外。”她看着陈未晞有些困惑的眼神,解释道,“毕竟,你们本质上就不是一路人。就像我和魏哲一样,虽然我们曾那么深刻、那么热烈地爱过,炽热得让所有人都羡慕,但我们终究会分道扬镳。因为骨子里,我们追求的东西、对生活的理解、甚至做人的底线,都存在着无法弥合的鸿沟。可惜啊……”她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感慨,“我用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真正明白过来。而你不一样,未晞。”她的目光带着欣赏,“而你不一样,未晞。你看起来柔软温顺,像只无害的小兔子,但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清醒,比谁都有主见。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能一眼看清你和号锡的不合适,但轮到自己,却深陷其中,到现在才挣扎着爬出来。所以你能及时醒悟,抽身离开,我并不奇怪。这是你的福气。”
陈未晞被学姐的直白剖析触动,轻声回应,带着一丝苦涩的共鸣:“其实学姐,很多时候不是看不清,而是……不愿意看清吧。我们都宁愿选择自欺欺人,沉浸在过往的美好或虚假的安稳里,也不愿意面对清醒后那份剥离的痛苦。那份痛苦,太尖锐了。”她的话语直指核心。
苏韵柔对陈未晞的一语中的并不气恼,反而自嘲地笑了,笑容里有释然也有沧桑:“未晞,你真的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敏锐,说话……也还是那么不留余地。”她指的是陈未晞直指核心的犀利。
陈未晞也回以微笑,眼神清澈而坦诚:“学姐不也是,一点没变。骨子里的坚韧和清醒,一直都在。只是我们都曾经迷失过,被爱、被期待、被世俗裹挟着走偏了路。但现在,”她看着苏韵柔的眼睛,“我们都清醒了。不是吗?”
两人目光交汇,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了彼此校园里青涩却明亮的模样。一种历经风雨后终于找回自我的默契在无声中流淌。苏韵柔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不再是强撑的温婉,而是带着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明亮与纯粹。陈未晞也笑了,那笑容同样纯粹,洗去了迷茫和犹豫。
她们默契地相视而笑,那笑容,是历经千帆、迷失后又找回航向的灯塔,最终回到了校园时期最本真的纯粹与理解。
苏韵柔又和陈未晞聊了些近况和对未来的简单打算,气氛轻松了许多。聊了一会儿,苏韵柔起身告辞。办公室的门关上,独留陈未晞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城市的灯火透过窗户映进来。她怔怔地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思绪如同窗外川流不息的车灯,纷繁万千。苏韵柔的决绝、自己的选择、过往的甜蜜与伤痛、未来的不确定……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安宜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手拎着包一手拿着手机:“搞定!烦人的会终于开完了!走了走了,下班啦!饿死我了,今天请我吃什么好吃的?”她活力满满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陈未晞被她的声音拉回现实,眨了眨眼,转过头,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不应该是你请我吃吗,安大律师?我可是专门来接你的,而且你可是海城第一律所的金牌大状,日进斗金,不得请我吃点好的慰劳慰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