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半个小时前,靳杨还在陪父亲应酬。
酒桌上推杯换盏,言辞含糊,只是杯盏间流转的名字,也就那几个。换个场合,或许都是眼前这个小姑娘能唤得亲切的“叔叔伯伯”。
他看着那些相似的面孔,心底某个陈旧的片段不合时宜地浮了上来。
那时,林荞还坐在圆桌的另一端,拘谨地抬眼对他笑。
无论是出于曾经相识的旧日情面,父辈之间友好关系的延续,还是两个月前开始断续聊天的网友情谊,靳杨今日都不得不提前向父亲告假离席。
靳文礼察觉一向不迟到早退的儿子有些反常。问了缘由,也只得到靳杨一句没什么信息量的解释,“去接一个朋友,国外回来的。”
靳杨没提林荞的名字。
不仅仅因为林荞一再恳求他替她保密,死缠烂打地拜托他别告诉家里。
他最不擅长应付这种软磨硬泡,林荞那几声“哥哥”喊得他颇感头疼。小姑娘语气虽然软绵绵的,姿态却一点不低,连撒娇都带着一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头,执拗地让人无法拒绝。
她大概以为,是自己苦苦求情,才撬动了自己那一点点恻隐之心?
没有。
靳杨只是更想亲自看看,林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走到林荞面前停下,留出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有熟人间的自然,也隔着许久未见的生疏。
与四年前相比,她似乎变了。
长发及腰,发尾卷出几道好看的弧线,应该正是她们这个年纪流行的风格。昔日白净的小脸上铺了层薄薄的妆,上挑的眼线令她眉目间多了几分刻意的妩媚,看起来更成熟了些。可她刚刚孤零零站在风里时,整个人又温柔的像一片秋日的落叶。
可她好像又没变多少。
那双湿漉漉的杏眼望着他,眼底盛着热意,也藏着许多无处安放的期待。那种未经世事打磨的天真几乎要溢出来,学生气仍旧浓重,万事万物于她仿佛都是善意的。
只是靳杨似乎还记得,林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乖顺。那双眼睛里,有时候会闪过一瞬锋利的亮光,带着点藏不住的倔强和狡黠,像一只安静裹着绒毛的小兽,伺机伸出爪子。
他早已习惯了波澜不惊的生活,被工作碾磨成一潭死水,沉寂到连风都无法再激起涟漪。可今日,林荞不经意间投下一枚石子,湖面被击破,溅起的水花正一圈圈扩散开来。
靳杨没去想,那些扩散的波纹会引来什么。
大雪,风暴,泥石流——
他只是低下头看着她,在那汹涌如潮的目光下,给出最平静的回应。
而那份克制的平静,却在林荞心里掀起千层浪。她像是攥着什么要紧的秘密,不知该放还是该藏。迟疑片刻,她还是把手中的袋子递过去,手指却下意识收紧了提绳。
袋子并不重,里面是一对德产的陶瓷杯,外壁是涂鸦风格的彩绘,花里胡哨的德文被作者随心所欲地画上去。细看一侧,还印着一行规整的英文小字,那是她在满架Madeina里,费劲挑出来的MadeinGermany。
在两个杯子间的缝隙里,还塞着一盒杏仁饼。她临登机前在机场买的,德国特产。
袋子落在他掌心那一刻,她像随口般轻道:“靳叔叔他,不知道我在德国上学吧?”
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声音轻的像落在水面的羽毛。可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林荞忍不住揣测,他会不会听出来自己的试探,会不会再顺着这句话,追问自己点什么。。。
可靳杨闻言只是顿了顿,唇角缓缓牵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林荞心下一沉。
他没有拆穿。
或许真是懒得,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可这趟行程仍然被默契地划进两人之间的秘密地带。
靳杨没打算让司机来接,随手在路口拦了辆计程车。待车停稳时他绕到后座,替林荞拉开车门。
这是他应该做的。
林荞坐进去,下意识往里挪了挪,留出身侧的空位。可下一秒,副驾驶的车门开得干脆利落,毫无犹豫。
她怔怔看着靳杨坐进前排,动作自然地像是习惯。如此理所当然,像是天经地义地要与她隔着一排座椅的距离。安全带“咔嗒”一声扣上,车子启动的轻微震动把她从恍惚里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