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承睿和柴靖昌一前一后从水榭中走出。前者着窄袖朱袍,亦狂亦侠,寒星似的双目看向林娴君时满是欣喜。后者面若冠玉,朗目疏眉,岩岩如孤松,“林姑娘”三字从口中道出浸满温润。
“承睿哥哥,柴世子。”林娴君回礼,回避盛承睿热烈又含蓄的少年目光。
对柴靖昌她一贯不搭理,从未让双方及两家有任何误会,她冷待得坦然。
可盛承睿作为陪伴她最多的兄长,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伤他。她对他只有表兄妹情谊,便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也不可能嫁给他的,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希望。
“盛四表哥,柴世子!”林嫣柔声行礼,视线在如松如柏的公子身上停留了片刻,垂下眼眸。林娴君避之不及的,她求而不得,甚至不敢求。
林娴君与盛承睿随意交谈了几句,有丫鬟上前奉茶,却不慎打翻湿了柴靖昌的衣袍。这场景实在熟悉,林娴君“放眼望去”,果然“看见”林婉萧冷笑着从某个厢房出来,稍加回忆,便握住林嫣的手腕,朝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一周目里,“林娴君”察觉到林婉萧对柴靖昌的爱慕,在踏春宴上设计想让她与下人私通被发现,阴差阳错之下被卓渊廷随手化解了。林婉萧后来自然知晓了始末,在第二周目里将计就计,以牙还牙地想让“林娴君”尝一尝身败名裂的滋味,只是林嫣出于贪心当了替死鬼。
如今林娴君没有动手,林婉萧还是设了这局,只是对象变成了柴靖昌与林娴君。她想知道,当世人眼中的郎才女貌变成了男女苟合,再有林娴君的身世被揭发,柴靖昌与林娴君是否还会恩爱如初。
事情如第二周目那样,林嫣仍旧没有控制住瞬间的贪念,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柴靖昌有了肌肤之亲。
卓渊廷看着隐在众人之后的林婉萧,从她有动作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只中计的不是林娴君,他无意过多插手别家后宅纷争。
林娴君,昔日那个小劣童,虽性子跋扈了些,应当不会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可这女子望向林娴君的眼神堪称怨毒。
卓渊廷本该立时将此事告知挚友盛承翰,可冥冥之中似有所感,他只是着人先去查林婉萧的事迹。不过他没料到,不等探子回禀,林婉萧就主动找上了他。
“卓世子。”林婉萧有做鬼那段时间的记忆,知道卓渊廷算得上真正的君子,对他有着天然的信任。
卓渊廷和狡诈的西戎打了七年,杀了无数密探,对人的情绪极其敏锐,如何感知不到她的信任和善意。只这信任和善意来得莫名其妙,加之她先前的鬼祟行迹,卓渊廷虽不反感却也无甚动容:“林二小姐。”
“若非走投无路,小女子委实不愿如此冒犯,先请卓世子见谅则个。”林婉萧紧紧盯着卓渊廷的神情,缓缓道,“我欲以三个秘密,换卓世子帮我一个忙。”
林婉萧容色昳丽,紧紧盯着卓渊廷时,眼角眉梢散发着不自知的魅惑。卓渊廷不为所动,美人计他受得多了,也并不认为一个需要靠这等内宅手段行事的普通贵女会知晓什么惊天秘密。
可是下一秒,林婉萧的话让他眸中掀起惊涛骇浪:“为表诚意,小女子愿先告知第一个秘密。卓世子听好了——”
“已故恭王妃的真正死因并非抑郁成疾,而是中毒。”
卓渊廷手比脑子更快,五指成爪蓦地扣住林婉萧白皙如玉的颈。他如遭雷击,恍惚间竟有些头晕目眩之感,却强忍心悸冷声质问眼前这个仍旧神色镇定的女子:“你可知无论此言是否为真,但凡传了出去,便是忠勇伯府满门都保不住你的命。”
“小女子怎敢妄言。”若是真的,恭王第一个就会杀了她。若是假的,卓渊廷必然不会放过她。可这事情是真的,是她飘荡在恭王府的主院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以,只要防备恭王杀她即可,而卓渊廷为了探寻真相和其他两个秘密,自然不会任由恭王对她下手。
卓渊廷望进她眼眸深处,松开钳住她脖颈的手:“明日巳时,在下于青江楼恭候林二小姐。”
林婉萧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脖子:“那便,不见不散。”
林嫣离开后,林娴君借故与盛承睿分开,远远考察了几家公子,心中叹了口气。第二周目里,“林娴君”实在输得不冤,满京城的公子里,确实只有卓渊廷最拔尖,无论盛家儿郎还是柴靖昌都稍逊一筹。
眼看永嘉帝是不会让她嫁进皇家的,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另选他人了。
林娴君不再闲逛,而是走到了明淳候世子身边,言谈之间颇有些小女儿之姿。
明淳候世子席屹川亦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与盛承睿一般的年纪,已通过科考入翰林院当了修撰。自从在宫中见过林娴君一回,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识了林煜白和林焞初,明淳候夫人也再不得安宁。
席屹川自然不会没有察觉,可他半点不在乎自己是林娴君退而求其次的那个“次”,反而深感庆幸。少年人的欢愉隔着几座亭台都能被感受到。
只是很快就有丫鬟来禀,说是长公主有请林家大小姐移步一见。
林娴君以往在宫中见过这位敬柔长公主,皇家威仪虽重,却并非会为难小辈之人,况且她并无适婚之子。因此她同席屹川温声道别,跟着丫鬟往别庄深处走去。
可她“视线”下意识一扫,面上虽平静无波,心中却起了涟漪。
果不其然,要见她的根本就不是长公主,而是永嘉帝。
但永嘉帝怎么会出现在踏春宴上,是受长公主之邀,还是……专程来寻她。
林娴君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面对生杀予夺的天子,竟然敢委屈和闹脾气。要知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永嘉帝不过是拒绝了一个不理想的儿媳罢了。
可林娴君就是过不去这道坎,她沉默地行礼,不去看负手立在水榭阑干旁边的人。
永嘉帝已是而立之年,乾纲独断日久,帝王威仪愈发浓重。眉眼间的锋锐较从前有所收敛,从侧面望去,轮廓却依旧深刻清隽,似一副深藏于宫闱的绝妙山水画。乍一看气势磅礴令人震服,细品才发现留白恰到好处,有种难言的矜贵隽永之美。
他温声问闹脾气的人:“可是在生气。”虽在问询,语气却是肯定。尽管无名无分,可说林娴君是在他跟前长大的一点也不为过。无论温婉乖巧还是跋扈作怪,一颦一笑,他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