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说你前几日试药,手背被药汁浸得发红。”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背上,那里确实有片淡淡的红痕,是前日捣南星时沾了汁液,“这膏子能润肤,你试试。”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左忆指尖碰到瓷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万华珠。她刚想说“不用了”,却见他指尖微颤,像是怕她拒绝,便把瓷瓶接了过来:“多谢殿下。”
他这才松了口气,嘴角又扬起些笑意,像被风吹开的云。
两人没再说话,一个坐在药柜前翻医案,一个坐在案几旁整理药材。药臼的“咚咚”声,铜铃的轻响,还有他偶尔翻动草药的窸窣声,混在一起,竟比宫宴上的丝竹还让人安心。
左忆看到医案里容妃写的“解蛇毒方”,里面提到“鲜半边莲捣汁外敷”,忽然抬头问:“殿下见过半边莲吗?生在水边的,开紫色的小花,像个小铃铛。”
李承恩愣了愣,随即摇头:“宫里头少有。不过……你若是想看,我让人去京郊的河边采些来。”
“不必。”左忆笑了笑,指尖点在医案上,“只是觉得这方子有趣,容妃娘娘把花形都画下来了,像怕后人认错似的。”她笑时,梨涡浅浅的,比药柜里的甘草还甜些,李承恩看着,忽然觉得手里的苍术都不那么苦了。
午时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药柜的影子,像幅淡淡的水墨画。小石头端来两碗清粥,还有碟酱菜,左忆刚拿起筷子,就见李承恩把自己碗里的酱菜夹了一半给她:“你试药伤胃,多吃点咸的。”
她没推辞,只是低头喝粥。米粥熬得糯,酱菜是陈嬷嬷腌的,带着点脆劲,她忽然想起在法华寺,他给她的那块干硬的麦饼——那时的他,大概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和她在药香里分一碗粥。
“对了,”李承恩忽然想起什么,“前几日大理寺送来个案卷,说是城西有户人家,男人突然咳血而亡,仵作查不出死因,你要不要看看?”
左忆抬眼,眼睛亮了些:“有尸检记录吗?”
“有,我让人带来了。”他从袖中拿出卷纸,递给她时,指尖又擦过她的,这次他没躲,只是看着她接过卷宗,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像看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卷宗上的字迹潦草,仵作只写了“七窍流血,疑似中毒”,却没记瞳孔颜色、指甲纹路。左忆皱眉:“这般马虎,若真是中毒,也查不出是何种毒物。”她忽然抬头,见李承恩正望着她,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纵容,像在说“你说什么都对”。
“殿下觉得,会是哪种毒?”她下意识地问,把他当成了可以讨论案情的盟友。
李承恩却摇头:“我不懂毒,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若想去现场看看,我让人安排。”
左忆指尖在卷宗上敲了敲:“不必急,先看看家属的供词。”她低头细读,没瞧见李承恩拿起她放在案几上的瓷瓶,轻轻拧开,闻了闻那薄荷膏的味道,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日头慢慢西斜时,李承恩才起身告辞。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见左忆还在翻卷宗,侧脸被夕阳染成了暖金色,发间的素银簪闪着光。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在东宫,自己对着绣绷学绣兰草,针脚歪歪扭扭,扎破了好几次手指,那时只觉得烦躁,此刻却觉得,哪怕绣得再丑,只要她能收下,也值了。
“明日我再来看你。”他说。
左忆头也没抬:“好。”
门帘落下时,她才抬起头,望着门口的方向,手里还捏着那卷卷宗。药柜里的艾草香,忽然混进了点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是从那布包里飘出来的。她拿起布包,轻轻打开,桂花的甜香漫出来,像要把整间药房都浸甜了。
“姑娘,太子殿下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小石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他今日看你的眼神,跟看御膳房的肘子似的,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左忆把布包系好,敲了敲他的脑袋:“胡说什么,不过是盟友罢了。”可话虽如此,指尖碰到那歪歪扭扭的兰草绣纹时,却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像檐角的铜铃,响了一声,又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