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翘着嘴过完了年,正月初一还在奉天殿接受了百官们的朝贺,当时有无数道目光在他肚子上打转,底下的官员自以为打量得很隐蔽,其实坐在上头的嘉靖看得一清二楚,他竟也安之若素,随大家看去。
这臣子与君王之间的关系,有时也像夫妻一般,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皇帝搞服从性测试,臣子如果任由他这么搞,日后岂不是都成了被皇帝摆布的受气小媳妇?
正月十五一过,进谏的奏疏便堆满了西苑御案,其来势竟比年前的贺表更为凶猛。
刑部郎中王晔与都察院经历刘起宗上书痛斥皇帝“戏谑朝事,视臣工如儿戏”,惹得嘉靖大怒,这两个人曾随前首辅夏言弹劾过严嵩,严嵩趁机进了一波谗言,将两人削职为民,统统赶回老家种地去。
其余上奏者或遭申斥,或遭贬谪,或被逮捕下狱。
比如徐阶就挨了个不痛不痒的申斥,他若不跟着同僚上书,同僚不能容他,他若触怒皇帝,恐怕仕途也做到头了。
徐阶便将奏疏写得很委婉,既不遭同僚排挤,也不会过分触怒嘉靖,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这场是非混了过去。
都察院的御史被贬了一大批,嘉靖不乐意见到这帮言官对自己指手画脚,索性贬到地方上去坐冷板凳,再把识趣听话的提拔上来。
高拱因为亲切地问候了嘉靖的性别,喜提包吃包住大礼包,在诏狱过上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幸福生活。
唯一令朝臣们感到安慰的是,好歹这回没人掉脑袋。
倒不是嘉靖有身子了心慈手软了提不动刀了,而是他每每一动杀心,腹中仙胎便翻江倒海地闹腾。
久而久之,嘉靖甚至总结出了规律:闹腾得凶的,说明那臣子要么清正廉洁,要么格外有才能,闹腾得不那么凶的,说明此人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庸碌之辈,象征性闹腾两下的,说明这人多多少少有点小辫子。
嘉靖:朕似乎得到了某种能臣检验器。
这场东风西风之间的竞争,最终还是皇帝和皇帝的狗腿子牢牢占据上风。
不过,嘉靖拿捏得住官,却约束不了民。
过年期间百姓们走亲访友,消息流通得格外快,过完一个年,莫说京城,就连江南一带都知道皇帝肚子里揣上了仙胎,为此还编排了一出新戏——《元婴记》。
吴承恩决定带妻子叶氏一起去看这出新戏。
去年吴承恩完成了《西游记》的初稿,决定继续参加科考,便携妻子到京城继续求学。
因二人的独子吴凤毛前两年过世了,叶氏一直郁郁不乐,为了叫妻子开怀,吴承恩便在旬休时带她去看戏散心。
两人去的是西四牌楼,也就是俗称的西市,朝廷秋后处斩砍脑袋就在这儿。
西市是个繁华热闹之地,店铺众多,行人如梭,娱乐行业也很发达,开设了许多将吃茶听戏相结合的茶肆,很是雅洁规矩。
夫妻二人到的正是时候,吴承恩事先订好了视野开阔的座儿,方在座位上坐定,戏台子上便开场了。
只见一个衣着富贵,约莫三四十岁的员外踱着方步走上戏台,念了首开场诗:“荣华安得享长久,仙踪缥缈梦难消。琼楼玉宇藏何处,只待飞升九重霄。”
而后自道来历:“老夫祝员外是也,京城人士,家中有娇妻美妾,子女成双,自小儿锦衣玉食,安享富贵,只恐这富贵不能万万年长久,因此拜了个有道行的真人为师,向他求那长生之法。
“我那个师父,炼得了金丹,讲得来玄机,我同他修行日久,渐觉身健体轻。只是不知怎地,昨日服了一丸师父炼的丹,竟隐隐有些腹痛,此番正要寻师父问个究竟。”
祝员外在戏台上绕着圈子兜了两圈,作赶路状。
一个仙风道骨,作真人打扮的道士出现在戏台上。
祝员外作惊喜状,忙迎上去,欢欢喜喜叫声师父。
师徒二人闲话片刻,祝员外提起来意:“师父啊,徒儿随你修行日久,前儿个幸得你赐下金丹,只是服了这丹,竟觉腹中隐生痛,师父可知是怎么回事么?”
那老道士作掐算状,而后喜道:“呀——徒儿,你这是得了道,结出元——婴了哇!”
祝员外吃惊:“我这是——结出元——婴了哇?”
祝员外喜不自胜,唱道:“想当初,修行困,历尽了多少寒暑晨昏。到如今,功行满,腹中结出元婴。看那元婴模样俊,似我非我通灵韵。金光护体神通显,紫气盈身妙法存。待飞升,上仙庭,心中欢喜无限,只盼着云程万里展鹏程。”
台下观众齐声喝彩:“好,唱得好!”
叶氏却听出苗头,忐忑不安地同丈夫道:“怎么敢唱这样的戏,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