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睡山庄里的人们习惯了倒地与长睡不醒,为避免受伤,也为便利,他们便在公路等所有能可能倒下的地方铺满了厚厚的毛绒毯子。这样他们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倒下就睡,睡醒就自动爬起来。”
“有一天,一个流浪汉来到了这个村庄,他对此毫不知情,只觉得这里的太阳真好啊,这里的公路真人道主义啊,但唯一缺憾就是路上倒着很多人。他朝最近的一个人走去,用手探他鼻息,惊得往后一跳——原来这些人竟都死了!”
“就在他恐慌着想要逃开时,一个扛着锄头的人朝他走来,赤足踏在毛毯上,对他笑道:‘小兄弟,你怎么这么个表情?’流浪汉惊慌着说:‘那些躺在地上的人都死了?’那人却摆摆手:‘什么死不死的,他们全都睡着啦,到点自然就醒。’”
“流浪汉不信,指着自己方才探过鼻息的人,正准备再说话,但他却看到那人一个鲤鱼打挺,猛地站了起来,唱着歌欢快着跑开了。”
“这可将流浪汉吓得不轻,那人便对他解释:‘我们就是这样的,刚才那人已经躺了差不多半年,所以你以为他死了。’流浪汉听他解释后更为不解:‘你是说……你们可以一动不动睡半年?’那人自豪地笑:‘是啊,我还半年内没睡过觉呢,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在这时,砰闷一声,方才还扛着锄头的人就在流浪汉的目瞪口呆下朝地面倒去没了呼吸。”
“流浪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这艳阳下竟然觉得后背发凉。无论怎么解释,他仍旧觉得这些人是真的死了。但他身边又爬起一个人,对他热情地挥手,于是流浪汉问:‘你们真的只是睡着了吗?’”
“那人点点头:‘对呀,你要试试吗?简直不要太轻松,上次我睡了整整五年,醒来就一眨眼,是别人后来跟我说我才知道的。’流浪汉使劲摇头:‘在外边,你们会被认为是没命了,会被埋在土里的。’那人笑:‘我们这里不会有人会被埋在土里,有也只是那些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小孩老人——我们山庄里都没有。’”
“流浪汉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那人:‘你们就没有身份和分工吗?’那人又说:‘统统没有,醒就自己生产食物,睡则不需要食物,在我们山庄里,只存在两类人,醒着的人和酣睡的人。’”
“流浪汉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可以从他表情看出,他很渴望进入这个山庄——一个没有死亡和生存困境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他可以不像以前那样为了住所犯难,不会备受排挤,不会饿得要命。”
“在他的强烈请求下,那人带他进入了他们的殿堂,将他的名字刻了上去,而他顺利地成了酣睡山庄的一员。”
“起初他很幸福,可以自己收获农作物在大厨房做饭吃,生活悠闲,在这春光明媚的生活里时刻期待着自己第一次睡眠的降临。他等啊等,终于有一天,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去厨房的公路上。而等他再醒来,世界未发生丝毫变化,他记忆还停留在做饭上,继续站起来往厨房走。”
“他以为自己只是摔了一跤。直到有人对他说他天赋异禀,第一觉就睡了整整四年。”
“原本笑着说自己摔了跟头的流浪汉不说话了,他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菜,再看看远处毫无变化的菜地和那条毛绒毯公路,突然被一种迷茫包裹。”
“没有时间、没有春秋、没有睡眠、没有概念——他要做的只有下田做饭等自己饥饿,再下田做饭——甚至无法控制什么时候睡觉、睡多久——连梦都没有,就好像是他这一辈子只能睁眼活着了,他不敢相信这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生活。”
“在摔第三跤后,他逃出酣睡山庄。他不愿意当一个重复着生活的永动机,他又开始渴望自己以前的生活,渴望看见太阳东升西落。”
“于是回到城市后他也不再哀怨,那场经历就如同点醒了他,把他开窍,他决定珍惜一切、好好生活。他凭借着自己在酣睡山庄养得体面的身体和日复一日的劳作,找了一份搬运工作。”
“因为不睡觉,他做得很好,得到朋友和赞同夸赞的他生活也越来越快乐。”
“不过在升职那天他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连忙爬起时头撞到了什么,很疼。他迅速睁眼,竟然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他瞎了聋了,看不到也听不到,伸手摸索着只觉得四周有着木头般的围墙——就在他终于忍不住要大哭的时候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他被当作死人埋进了棺材里。”
“他感到自己完了,他就这样躺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又睡了多少次多少年,他只能清醒地望眼前的黑暗,等着另一种绝望。”
故事讲完,萧宁最先反应过来,低声道:“你让我想起了我刚来英国的时候。”
“这样吗?”西凌微在电话那头干笑了一声,“其实我想问的是流浪汉换个选择会不会更好。”
“换个选择?”萧宁觉得这已经很好了,不过若是问意见,他还是能发表一二,“我看他想逃,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这个山庄的,看得多想得多就能感到他们生活的剧烈落差,不就把自己给逼着了?所以逃是肯定。怎么选都这样。从那个流浪汉讲自己加入山庄的理由时就已经注定了。”
“但如果我把山庄的眨眼式睡眠改成他们在做梦呢?”
“梦?我的老天,那流浪汉更要抓狂了,他最后得活到他的梦里面去,醒的时候等,等做梦,那过不完的破生活一等又是几年好几年,最后不是跑就是绝望。”
西凌微轻轻叹了一口气:“应忌玄,你呢,喜欢这个故事吗?”
“好,但我不喜欢。”应忌玄淡淡地垂下眼睫,“你总喜欢给你故事里的角色安排宿命式结局。”
“太短了,你看不到他们的内心纠结。”西凌微的嗓子恢复了许多。
“为什么流浪汉看到了山庄就一定要进去。”应忌玄不是问的故事逻辑,而是问西凌微为什么让流浪汉进入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西凌微的回答很简短:“因为他看到了。”
萧宁实在没忍住插了句小情侣的话:“确实,你看这个流浪汉无牵无挂,穷鬼一个还是备受压迫的底层,吸引他的大于他有的,自然就没办法,逃都逃不掉,本来就是给他们的陷阱,走进去后,就变成永动机。”
应忌玄皱起了眉,让萧宁说的话声越来越微。
西凌微继续道:“嗯,我也不喜欢这个故事,应忌玄,我喜欢甜到冒泡的故事,就像我们。但是我好像没有讲这个的能力。”
“那是因为你就是故事的女主角。”
萧宁默默竖起了一个无人在意的大拇指。
西凌微这次没说他怪尴尬,只笑道:“是,那你是我的男主角。”
萧宁一脸青地看着后视镜里笑容诡异的应忌玄,默默将大拇指翻转朝下:“要撒粮记得开静音。”
西凌微笑声更灿,刚准备再亮起的声音压低,答得匆忙:“我妈妈来了,先挂了。”
说挂就挂,应忌玄握着手机,到口的索吻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反是萧宁故作深沉摇摇头:“你得栽在她身上了,现今也不指望你陪我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