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奂笑了一下,轻声道:“扶危这是在担心孤?”
扶危是赢秀的小字,是明昔鸾取的。
赢秀向来坦率直接,一边用手搂住殷奂的颈项,一边稚声稚气地纠正:“不是担心,我是心疼你。”
殷奂眉眼间的笑意微微收敛,心疼?这十年来,赢秀是第一个说心疼他的人。
身为东宫太子,天潢贵胄,从来只有人仰视他,没有人敢心疼他。心疼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俯视,他不需要这种东西。
但是,赢秀的心疼显然是不同的,纯粹天真,剔透明净如琉璃。
“若是心疼孤,今夜晚膳多吃几口,好不好?”殷奂温声哄着怀里的小孩,径直抱着他走进内殿。
徒留身后的宫人暗暗咂舌,太子殿下性情温润而泽,待人接物客气而疏远,湛若冰玉。他们何曾见过殿下对人如此亲昵?恐怕阖宫之中,也只有赢秀有这个待遇了。
自从来了东宫一次,赢秀便时常往东宫跑,每日一睡醒,用完早膳,他便从家中出发,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在椒房殿待上一两个时辰便告辞前去东宫。
东宫逐渐也习惯了赢秀的存在。
太子专门命人收拾出寝殿旁边的偏殿,里面的一应陈设都是为赢秀量身打造的,桌椅案几全部都符合赢秀的身高,每一处棱角都用软垫子裹住,还在外间开辟了一座马厩给小红。
白日里,赢秀在属于自己的偏殿里读书写字,他已经彻底学会了写太子哥哥的名字,殷有十笔,奂有七笔,横撇竖钩,他记得清清楚楚。
写累了,他就去前殿偷看太子哥哥,搬一只小杌子,垫脚立在窗下,扒着支摘窗的窗沿,悄悄往里看上一眼。
太子哥哥很忙,他不想打扰他,只能这样偷偷看一眼。
奇怪的是,东宫守卫森严,太子的寝殿更是重兵把守,宛如铁桶般,可赢秀一次也没有被发现。
赢秀将这个归咎于运气好,与他一同待在窗下的小红甩了甩鬃毛,鼻子里喷出一点热气,看向不远处路过的侍卫。
侍卫看了他们一眼,视若无睹地走了。
赢秀转过头,轻拍小红的脑袋,警惕地朝它竖起手指:“嘘,不要被发现了。”
小红:“……”
它都懒得说话。
殿内,一众朝臣暗自用余光瞥向窗牖,那扇支摘窗下,冒着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隐约还能看见一团红色的鬃毛。
窗下是谁,众人心知肚明,谁也没有主动开口戳穿。也不知道殿下为何如此宠溺一个三岁小儿,难不成,殿下喜欢孩子?
他们琢磨着,思索要不要把自家的孩子也送进东宫,好在太子殿下面前卖个脸熟。
端坐在首位的太子垂眉看向那扇支摘窗,一面听着朝臣议政,一面在心内思量,赢秀每次都垫脚踩在杌子上,难保哪一日会不会摔下来……
想到此处,他不露痕迹地蹙眉,朝宫人低语了一句。
殿外,赢秀还在颤巍巍地踮着脚往里看,小红用脑袋拱着他,帮他稳住身形。
他盯着太子哥哥看了好几眼,只觉太子哥哥坐在一众白发老头当中,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看够了,赢秀轻手轻脚地跳下杌子,正要牵着小红转身离去,面前却不知何时多了一群宫人,险些吓了他一跳。
“小公子,殿下让您进去。”宫人恭敬道。
赢秀有点心虚,低着头走进殿内,小红也低着脑袋,一人一马,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过来,”太子温声道:“坐在孤身边。”
赢秀乖乖上前,在太子身边坐下,一抬起头,措不及防与满殿的白胡子老头对视。
能入东宫之人,无不是煊赫朝野的名宿将相,此刻眼睁睁看着殿下让一个小娃娃坐在他身边,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看来,殿下是真的很喜欢孩子。早知如此,他们便将自家孩子送到殿下面前,来日说不准就一步登天了。
赢秀不知道这群古板老头在想什么,殿内气氛严肃庄重,他第一次接触这种氛围,不免有些好奇,试图认真倾听他们的谈话。
然而。
赢秀听了两句,实在听不明白,反而把自己听得昏昏欲睡,脑袋不自觉地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