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旻允病着,其实应该歇一歇,明日再走。但他没有要等的意思,他们午饭过后便启程回沧州了。
一路从入眼皆翠色,走到浅绿缀枯枝,北境的春日绿意,总是这么淡。
—
端州。
第三日了。
“小将军。”十四端了白粥进来,“吃点东西,虽然是寡淡一些,但——”
“不饿。”褚策祈没回头,一直盯着面前的舆图,“如今城被围了,不知要几日,省着些吧。”
“您昨天就没吃东西。”十四小声嘀咕,许久又问,“您整天盯着舆图,看出什么了?”
“就是看不出才奇怪。”褚策祈长叹,“……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来端州,从前他们不动手,偏挑了这个爹娘和大哥都不在的时候。”
十四不愿承认:“这是知道我们没援军,可随咱们来的几位老将军……他们不会吧?”
他说着自己都没底气,声音越发小。
“这个日后再说。”褚策祈合眼,连日的疲惫终于涌来,“前些日子大哥书信,小家伙病得不轻,他们一时半刻回不来,父亲和大哥是指望不上了。”
将此等事搁置并不明智,可他们眼下无暇顾及,还是要先想想如何解困。
“现下信也送不出去。”十四皱眉,没把握道,“那就只有、只有指望沧州了……可信送不出去,姑娘怎么知道呢?”
日子一天天溜走,到第六日,城中恐慌弥漫,粮草还能支撑些时日,但人心早已散了。
第七日,军中死人了,褚策祈将主帐往外挪了又挪,与伤病的将士挤在一起。
第八日,流言四起,有人说要降,褚策祈将他拖到城门口,亲自提剑斩杀。
第九日,褚策祈也病了,流言更甚。
第十日。
端州黑云密布,褚策祈带着十四,在夜幕中登上端州城墙,远处一片灯火通明。
“小将军。”十四不忍心,犹豫许久才说,“周明不见了。”
“我知道。”褚策祈笑笑,“他是我的老师,所以如今——他们都在怪我。”
母亲上战场时怀着他,但她并不知道,回来就吐得天昏地暗,险些没命,于是他自小身体就不大好。微州的孩子不敢同他玩闹,生怕出什么岔子。
在关月来拉着他跑出去疯玩之前,他就日日在帅府的小院子里,在父兄都外出时一个人望着头顶的天发呆。
周明来找老帅时,遇见他偷偷玩兄长的弓箭,小小的一个人,没比大弓高多少。提又提不起来,急得放声大哭,偏偏倔得不肯松手,于是周明再来时,带了自家儿子少时用得弓箭。
周老将军对他难得有耐性,从弓箭到剑法,他都陪能陪着小孩儿练两三个时辰。周明来得少,大约一月两三回,大多还是兄长教他。但褚策琤那时偶尔嫌弟弟烦,并不如周老有耐心。
他便日日盼着周明来。
于是周明成了他的老师。
等他能上战场,父亲又总让周明跟着他,一次又一次在他莽撞又或是犯险时为他善后。
每一次周明都说:没事,老师在后头。
他怀疑了每一个人,唯独没怀疑过周明。
从来没有。
“为人父母总是难逃子女债。”褚策祈说,“日后相见,不必留情。”
第十三日。
端州连日落雨,今日是最大的一场。地上堆积的泥垢被水冲了干净,绿叶在风雨中绽放出新绿。
褚策祈提着枪登上高台,看见一双又一双疲惫而绝望的眼睛。
“今日之祸,全在我错信。”他说,“我等不惧死,却不该让端州百姓陪葬,诸位有妻儿老小,若未存死志,便与他们一起,闭户不出。”
“若有幸生还,我绝不责备。”
一干人面面相觑,直到有人壮着胆子带头,才顷刻间涌向他处。
还剩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