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说话时温怡正缠着哥哥在外头堆雪人,回去找衣裳时她躲在门外,听见母亲这番话,皱着小脸咬自己的手指,想了一夜还是没明白母亲的意思。
定州的冬天连鸟的影子都见不着,哪来的什么燕雀鸿鹄?
温怡将这般想法原样说给哥哥听,还傻乎乎地追着哥哥问母亲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那时候太小了,温朝解释了很多遍,她还是没有听明白。最后兄长无奈地叹气,丢下一句:母亲的意思就是要你跟着林姨好好学医。
温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真研究医书去了。
“小时候真是傻。”温怡说着低头笑了,“定州医馆有人觉得,我入侯府是愧对林姨多年教导,有失医者之心;也有人觉得,我本就不该担什么治病救人的责任,到了年纪嫁人才是理所当然。”
“但我为什么一定要舍弃其一呢?那都是旁人如何看我,却非我所想。”温怡低头翻了页医书,“我可以不做鸿鹄,也不当燕雀。”
关月忽而笑了,抹掉眼角的泪水:“……真是长大了。”
“嫂嫂。”温怡放下书,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如今觉得,你才是没长大的那个呢。你始终没办法离开那个大雪天,但你太坚强了,看起来甚至若无其事。可是嫂嫂,一个人真的能承担那么多痛苦吗?把什么都怪在自己身上,会很累的。”
“我可以帮你分担的。”她说,“别再让自己这么辛苦了,好不好?”
冬天的黄昏来得很早,天地被一层暗沉暮色笼住,像深不见底的无波湖水。
温怡端了碗药进来,搁在案上说:“都去睡吧,今晚我守着。”
褚定方摇头:“我守着吧。”
温怡确实很累,便没有再坚持,点点头说:“好,若夜里伤口裂开或是呕吐都要当心,务必差人叫我。”
她将放在一旁的药端起来,递给关月:“安神的。”
蒋川华同他们告辞,临走前说:“若有什么,来府上寻我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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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怡给的药十分有效,关月夜里没有醒,但第二日晨起,她还是觉得头痛,仿佛前夜宿醉一般。
南星端了温粥进来:“昨日夜里没什么事,就是发热,这会儿大夫已经过去了,侯爷也在呢。姑娘,你先吃点东西吧。”
“嗯。”关月接过粥,边喝边交代她,“一会儿备一份礼让空青送到顾家去。文公公今日傍晚应该会回自己私宅,你亲自去谢过他。”
“这些昨天侯爷都交代了。”南星说,“他让你好好休息,别把自己熬病了。”
“好。”关月将空碗递给她,“我去看看。”
屋子里药味很重,但仍然能闻到血腥气,老大夫写了药方递给温怡,是要她细看的意思。
温怡将药方接过来对折:“您费心了。”
等大夫交代完离开,温怡才细细检查药方。
关月走上前,瞧见她眼下乌青:“才说你长大了,昨日头头是道地教训我,你自己呢?”
“昨晚我得候着。”温怡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说,“……我不放心。”
“你去一趟国公府。”关月说,“同你外祖父说说话,晚一些再回来。等我们都走了,他们多少会看侯府和国公府的面子。”
其实傅国公帮不上多少,他如今年迈,国公府大多由长子作主。真到了撕破脸的份上,谁也不会顾忌,但在那之前,彼此还是会给对方留些情面的。
“自己当心。”关月嘱咐她,“若是委屈暂且忍一忍,等我们回来给你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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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温朝终于退了热,一整夜没再反复,大夫松了口气,再三交代他们好生照看,离开侯府复命去了。
屋里炭火烧得很旺,甚至有点热。
关月端了药进来,温朝笑道:“不是才喝过吗?”
若非他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几乎瞧不出有伤在身。但关月看他这样,只觉得更生气了:“难受就说,非硬撑着作什么?”
“镇痛的,喝了。”关月说着,低头摆弄温怡给她的瓶瓶罐罐。
等他喝完,关月将空碗搁在一边:“转身,衣裳脱了。”
温朝叹息:“……我自己来吧。”
“在背后呢,你怎么自己来?”关月气得想笑,“别这么迂腐,读书读傻了吗?”
温朝还是没有动,反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