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楚慢慢走下殿前的白玉台阶。光打在他身上,照亮了锦衣上的龙鳞。
纪辰的背影在他目之所及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在宫道尽头。男人悄无声息地来,撕开了一切梦,又若无其事回到封地。
纪烛一定不知这个天上有水往下落的夜晚,他最好的哥哥知道了什么。
夏氏太子妃不该死,她没病,是邱棠要她死。她是名门贵女,太子正妻,有三个健康的儿女,本可以拥有无忧无虑的人生。
夏章不会投向燕王,四朝老臣不会因为投敌叛国而被暗中处死。夏翎作为世家大公子也不会成为见不得光的暗卫,上不了正殿朝堂。
赛芊不会千里迢迢北上,只为讲一句她父王之死有疑。她才多大,她死时才几岁?
而他自己,长华宫的主人大昭的天子,居然是叛贼的儿子。
红眸是最可笑的笑话,纪清是红眸,却被无数次质疑血脉。他也是红眸,却生的是另一人的红眸。
至于那只紫眼的主人——他决心杀了纪辰。
他要一并杀了查出记册的宋双双,杀了服侍太后的贾明姝,连坐其兄长贾昀尧,再处死上报的夏翎和卷入其中的鱼宏田。他还要烧了暗巷,烧了东宫,烧了燕王府和定远王府。
最后杀死他自己。
人生不是康庄大道,人生不是无际旷野,人生是无数谎言的集合,是大梦不愿醒,是观棋者不语。
当真相的分量过于沉重,人还有必要去追寻那个结果吗?
纪楚不知道。
有人强硬地刨开他的胸膛,把他愿意知晓的和不愿知晓的全都塞进来,美其名曰“真相”。
乱伦的燕王不知自己还有个儿子,父皇不知自己没剩下一个正常的儿子。
太子燕王两党相争就这样以一种最滑稽可笑的新帝登基结束了,若天上有灵,父皇在看他祭祀太庙时会做何感想?如果纪清知晓这事呢?如果燕王知晓这事呢?
纪楚忽然想笑了。
他的人生还有哪一处是值得歌颂的呢?
现在他没有父皇,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了。
胸口压抑的那口气吐不出来,纪楚狠狠往外咳。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近干呕般吐出来。
他看见一抹鲜红躺在手掌上。
然后天地一切旋转开来,他看见父皇的脸,威严又亲切,问他课业。
原来杀君弑父,他才是最大的乱臣贼子。
一瞬间,痛苦从每一个最细小的毛孔涌入,他不受控制地倒下,像被风连根拔起的树。
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了他。
“狗。。。。。。啊不,皇帝,你在呕血,不是我做的。。。。。。”兰图哈木极手足无措地托住他,“来人!我可没违了你这宫中的规矩,早上起来转转就看见这个。。。。。。来人啊!你们皇帝吐血了!”
狗皇帝在哭。兰图哈木怔住了。
泪水冲刷他吐出来的血,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