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过去了一年,但那时的楚韫已经褪去了很多稚气,然而此时此刻,廖叙生却觉得他分明还是个孩子。
“师父不会赶你走的。”他抚慰着说:“等你从茶楼回来,师父就真正教你该怎么做茉莉花茶。”
楚韫惊惶地点了点头,后来的一个月里,他就一直在“先春”当茶博士,为来店的客人泡茶。
直到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那是个罕见的暴雨天,茶楼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天色渐晚,他们也都收拾着准备打烊。
就在这时,一个形容狼狈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楚韫见他神色,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事情,连忙迎上去:“先生,需要帮助吗?”
那个男人定了定神,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沾满了泥水的鞋底和裤脚,有些羞赧地说:“抱歉了,把你们刚拖的地弄脏了。”
楚韫摇了摇头:“没事的。”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您可以坐在那里。”
他看出这个男人没有喝茶的意思,应该只是因为没带伞来店里避雨。感觉出自己在身边会让他很紧张,楚韫便冲对方笑了笑,接着去打扫店里的卫生了。
可能是实在不好意思,那个男人在他擦桌子时叫住了他:“那个,你好,能麻烦帮我来一碗你们店里最便宜的茶吗?”
楚韫愣了一下,随即道:“好。”
他给对方泡了一盏祁门红茶,与价格无关,只是红茶性暖,适合在这样的雨天饮用。
那个男人颤抖着手拿起那盏茶,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楚韫就看到他的眼眶慢慢红了。
“……是这个茶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摇了摇头,两只大手在脸上搓了两把,看起来镇定了一些:“不,不……”他呼出一口气:“是我自己的问题。”
楚韫迟疑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虽然不知道您遇到了什么困难,但一切都会过去的。”
男人顿了下,苦笑着说:“谢谢你。”他像是在措辞,很久之后才组织好语言:“其实是我女儿生了场重病,我,我一时间有点无法接受。”
这样啊。楚韫理解地点了点头,但也没再多说什么,他安慰人的话语实在贫瘠,还不如保持缄默。
那个男人把红茶一饮而尽,楚韫默默给他加了水。
“她妈妈就是因为这种病离开的。”
楚韫向来平稳的手一抖,一滴热水溅到了桌面上。
男人牙关咬紧,像是竭力忍住某种情绪的爆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种病会遗传。我的女儿还那么小,我今天眼睁睁看着她的头发被剃光,就算那样,她还是会冲着我笑,装作她不疼——”
啪嗒一声,有什么落入了面前的茶盏中,砸出一片涟漪。
他飞快地在眼睛上一抹,这次是双手捧着茶盏,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谢谢你的茶。”他说:“我不懂茶,甚至不知道喝的是什么。但我能喝出里面的温度,感受到里面的柔和,它接住了我的情绪,这就够了。”
那一瞬间,无数碎片在楚韫的脑海中拼合,是泡完一盏茶后客人惊喜的表情,是偶然经过时听到的那些苦恼烦忧,是客人离开时心满意足的一声“谢谢”。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
“小楚,一个月前的问题,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我想让所有经历不幸的人、迷茫无助的人、被生活所扰的人,在这一杯茶里获得片刻的舒心,哪怕只是提供了一个情感的宣泄口,让他们短暂地逃离那些负面情绪,也是值得的。”
廖叙生微笑起来:“——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倾尽心力,为他人奉上一份慰藉人心的茶叶。”
那一年,楚韫明白了自己的归处,踏上了制作茉莉花茶的漫漫长路。
。
廖叙生死后,他的全部人生只剩下了无尽的仇恨。换作以前,他大概率会拒绝这样“无意义”的合作和采访。但他扪心自问,是不愿,不能,还是不敢?
是他执迷不悟,是他作茧自缚,是他在时光的云烟中迷失了方向。
也许是这场比赛过后,也许是在更早,深埋于心中的信念开始苏醒、冒头,终于冲破累累砖石迎风而立,让他意识到,之前那个抛弃了初心的自己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