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焉隅轻轻应了一声,先一步下了车,又转过来扶住谢攸。
一旁早有伶俐的侍从躬身迎上,手中厚重的油纸伞“嗒”的一声撑开,悄无声息地为二人隔开了漫天飘散的雨丝。
踏入府内,竟似步入另一重天地。回廊曲折,檐角轻扬,虽已夜深,处处仍点着灯,暖光融融,映得夜色也温柔了几分。
前厅的中央,是一片精心照料的药圃,旁侧筑有一座小亭,十分精致清雅。
幽微的清气混着雨息,静悄悄地弥漫在庭阶之间。
谢攸目光掠过,不禁微微讶异。
时值深秋,圃中竟还生着些广藿香、附子这些畏寒凉的药草,且长势喜人。
李焉隅并未在前厅多做停留,只引着谢攸穿过寂静院落,行至一处厢房。
推门而入,屋内灯色澄明,陈设无不雅致。银丝炭在兽首铜炉中安静地燃着,霎时将身后湿冷的空气隔绝在外,无声地烘暖了这一室的安谧。
目之所及,花梨木案几触手生温,坐榻上锦垫厚软适宜,壁上那一幅水墨兰竹亦疏淡有致,处处透着不着痕迹的妥帖与细致。
谢攸略略一扫,竟觉得满室陈设,无不合他喜好之处。
案头置着一尊小巧的狻猊香炉,口鼻处正逸着几缕极细的白烟,散发出清浅又带着些许草木香气。
谢攸下意识地轻轻嗅了嗅,那抹熟悉的,能令人心神不自觉沉静下来的清气,便丝丝缕缕地沁入心脾。
这是李焉隅身上的味道。
“京中人多事杂,你素来不喜留宿。”李焉隅回身看向他,解释得平淡无波,言辞间却自有几分温度,“只是今夜雨大,时辰又太迟,先在此处歇下吧。”
谢攸望着这一室早已备妥的周全,一时无言,只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李焉隅眼中不禁漾开了几分温柔的笑意。他又转向身后恭立的下人,细致地吩咐了一些夜间需注意的事,从茶水温度、烛火更换,到窗隙需留几分通风,又担心人着凉……待这一切交代妥当,才准备要离去。
行至门边,忽又驻足,于槛外回身。廊灯给他周遭描摹了一层极其虚渺的轮廓。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谢攸身上,话音在渐息的夜雨里,字字清晰入耳。
“明日是太子生辰,我需入东宫道贺,傍晚亦要陪同赴宴,不知何时方归。”
他的声音倏忽间放得很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极力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抖了抖唇,最终又无声地咽了回去,只匆忙间捡了些话嘱咐道。
“你在府里好生歇息,自便即可,有需要尽可跟下人提,他们都会做好。若想去哪里走走,或是府上缺了什么,哪怕是要离开……”
尾音很轻,几乎叫人听不真切。
夜风拂过,带来庭院中湿润的泥土与草木气息,骤雨将歇,天边的云渐渐散了,露出一点皎洁的月光。
李焉隅站在门边,仿佛立于两个世界的交界。屋内一室安然,谢攸静静地等着下文,银白面具覆在脸上,几乎要与无甚血色的面庞融为一体。
微微一顿,他才低声续道。
“……也定要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