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丸井应了声,把桔梗糕塞回竹篮,起身时不小心撞了下忍足的胳膊。忍足的袖子滑上去点,露出手腕上的道浅疤——疤是斜的,像被刀划的,不是寻常磕碰的痕迹,疤边还留着点淡红,像是新伤。
丸井“呀”了声:“对不起对不起!我脚滑了,廊下的青苔还没干呢。”
就在这时,柳莲二从后间出来了,手里捧着个纸包,纸包上印着鸢尾花,花印是朱红色的,印得清晰。
他把纸包放在小几上,目光扫过忍足的手腕,又落回幸村身上:“宗师,干花取来了。去年的陈花,晒得透。”
幸村没看纸包,只指尖在猫背上轻轻拍了拍:“忍足先生要多少,自己取吧。”他声音轻,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淡
“只是白色鸢尾性寒,家母若失眠,不如用薰衣草混着喝,白石药铺就有。白石大夫的手艺好,配的药不苦。”
忍足侑士的手顿在纸包边。他没去拿干花,只看着幸村,笑里添了点紧,像拉满的弓:“宗师倒是懂药?”
“略懂些。”幸村低头给猫梳毛,猫爪扒着他的袖口,露出腕上的银链,玉棋子在阳光下泛着温光,“前几日白石大夫来送药,提过几句。他说北町的水硬,煮药得用南町的池溏水才好。”
他顿了顿,抬眼时目光正好撞进忍足的眼里,淡得像雾,却又像能看透人:“忍足先生若是顺路,也可去药铺看看,就说是我介绍的,他会多给你装些薰衣草。”
忍足侑士的喉结滚了滚,滚得明显。他知道这话是在点他——白石药铺是鸢尾流的人,去了就等于自投罗网。
他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宗师好意,只是家母急着用,还是先取些干花吧。”他伸手去拿纸包,指尖刚碰到纸,就听见院外传来铠甲的摩擦声——沉,闷,是玄铁碰玄铁的响,“咔擦、咔擦”,越来越近。
忍足的手僵了,像被冻住了。
幸村却像没听见,只轻轻把猫从膝头抱下来:“小鸢尾,去给真田大人带路。”猫“喵”了声,颠颠往廊外跑,尾巴尖扫过忍足的蓝衫下摆,留下道淡灰的印子,印子上还沾着根猫毛。
真田弦一郎站在廊下时,铠甲上的阳光还没干透,金光闪闪的。他刚从藩府回来,肩甲的鸢尾刻痕被阳光照得发亮,刻痕里的锈迹浅了些——该是用了白石送的除锈膏,膏里混着鸢尾花粉,把锈迹染成了淡紫。他的目光先落在忍足的蓝衫上,喉结动了动,像吞了什么,才转向幸村:“宗师。”
“真田大人。”幸村点头,声音和对忍足时没两样,平得像水,“来查商队的事?”
“嗯。”真田应了声,目光又扫过忍足手里的纸包,纸包被捏得发皱,“藩主令,严查外町来客。尤其是……带木盒的。”他说“外町”两个字时,指节捏得发白,却没看忍足的脸,只盯着廊边的鸢尾藤蔓,藤蔓上的露珠正往下掉。
忍足侑士的脸色彻底白了,白得像墙上的纸。他攥着纸包的手紧了紧,指节都在抖,想往后退,却被丸井堵了去路——丸井正蹲在地上系鞋带,故意把脚伸到他的布鞋边,鞋带还缠了他的裤脚。
“这位是北町来的忍足先生。”幸村忽然开口,打破了僵,“来求些鸢尾干花。”他语气平,像在说件寻常事,“真田大人要查,便查吧。只是他看着不像坏人,许是误会。”
真田的目光落在忍足的竹篮上。篮里的桔梗糕还露着角,油纸散着,能看见里面的纸卷。
他没弯腰,只喉结又动了动,动得比刚才更急:“藩主有令,外町人需登记姓名住处。”他顿了顿,看向忍足,语气冷了些,像淬了冰:“忍足先生住北町何处?”
忍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知道只要报出住处,就等于把迹部的据点卖了——北町的“桔梗屋”是迹部安插在南町的眼线,一查就露。他指尖掐着掌心,掐得生疼,才勉强压下慌。
就在这时,丸井忽然“哎呀”一声,手里的和果子掉在地上,滚到忍足的脚边。
“我的梅子馅!”他蹲下去捡,手在忍足的鞋边摸了摸,悄悄把个小纸团塞进了他的鞋缝里
——纸团是用鸢尾花瓣包的,里面写着“西町有密道”,字是用炭笔写的,浅得几乎看不见。忍足的指尖颤了颤,颤得像秋风里的叶。
“若是忘了住处,”幸村忽然起身,走到青瓷瓶边,指尖碰了碰那枝白鸢尾,花瓣被碰得掉了片花粉,“便先记着吧。真田大人,不过是个求花的客人,不必太严。”他声音轻,却带着点软,像晨雾裹着花瓣,“雾刚散,藩府的事该忙,大人先回去吧。免得藩主等急了。”
真田的目光落在幸村的指尖上。那指尖沾着点鸢尾花粉,粉扑扑的,碰在白花瓣上,像在哄花。
他想起早上在藩府后院,迹部景吾站在廊下笑:“真田大人,听说你和鸢尾流的宗师很熟?”当时他没接话,现在却忽然懂了——迹部是故意让忍足来的,想借他的手除掉鸢尾流。他攥着刀柄的手松了松,松得指节都酸了。
“既如此,”他看向忍足,语气冷了些,“登记之事,改日再补。”说完,没再看忍足,只冲幸村点了点头,转身往廊外走。
铠甲的声响渐远时,他听见茶室里丸井笑着说:“忍足先生,这干花给你装多点吧?我们宗师大方得很!”
忍足侑士没接话。他攥着纸包,指尖被纸边缘割得发疼,疼得发麻。等真田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他才哑着嗓子道:“多谢宗师。”
“举手之劳。”幸村重新坐回竹榻边,给猫顺毛的手没停,猫正用头蹭他的手心,蹭得他手心里都是毛,“柳莲二,送忍足先生出去。”
柳莲二应了声,跟着忍足往廊外走。走到院门口时,忍足忽然回头,看向茶室的花窗——阳光透过花窗,把幸村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里,他正低头给猫喂和果子,指尖软得像化了的糖。
柳莲二轻轻咳了声,咳得轻,像怕惊了什么。忍足回过神,快步走出院门,蓝衫的下摆扫过院外的鸢尾花苗,踩坏了两株——这次没人再扶,苗茎断在泥里,流出点淡绿的汁。
茶室里,丸井把鞋缝里的纸团取出来,递给幸村:“宗师,忍足鞋里的纸团我换了,这是他原来的。”纸团上印着个“七”字,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木盒,盒上还画了道锁。
幸村捏着纸团,没打开,只往漆盘里一放,和那些鸢尾花瓣混在一起。“柳莲二,”他轻声说,“去告诉白石,让他盯紧西町的密道。再让他备些药,忍足手腕上的疤,看着像感染了。”
柳莲二应了声“是”,转身时,看见丸井正给猫喂梅子馅,猫吃得满脸都是紫,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是他今早第一次笑。
阳光渐渐移到青瓷瓶上,瓶里的白鸢尾花头微微动了动,像是被风拂的。幸村抬手,指尖碰了碰那枝抵着紫鸢尾的白瓣,忽然笑了笑——那笑意浅,却比早上真田来的时候多了点暖,像冰化了一角。
“小鸢尾,”他低头逗猫,猫正舔他手心里的豆沙馅,“下次再看见蓝衫客,就往他鞋上扑,知道吗?扑得准,给你吃梅子馅。”
猫“喵”了声,用头蹭他的手心,把和果子碎屑蹭得满手都是,像撒了把粉。远处的巷口传来柳莲二的脚步声,轻得像雾,还有白石药铺的梆子声,“咚、咚”,敲了两下,是“收到”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