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雪要看不见路了,也许是雪落的太快。
眼前一黑,什么东西落下来——是个人,只在他减伤搭上一只手就压下了他的双膝,长刀出鞘未半,谢冉摁住他的手腕:“程清雪!你抬头!看着我!”
程清雪瞳孔缩了缩,好像终于看清眼前人,双肩往下微微沉下去:“……是你。”
他身上半边的血都冻得如同铁甲,谢冉摸上去,手几乎失去知觉,只撑着一口不敢松懈的气将内力渡过去,然而程清雪失血太多,他好像持斗填海,毫无成效。
他看见垂在程清雪肩头的脑袋,开口时居然失声。
晴昼脸色雪白,长睫像是安伏的鸦羽,在脸上勾出几根温柔的线。
程清雪丢下刀,把晴昼过到谢冉膝上,撑着手坐到地上。
谢冉为她挡住天上的雪,她发尾都被血染红,胸腹以下被血色分割,他要认不出了。
她连赶路买的衣服都要买最好的,穿上埋着金线的锦缎去打打杀杀、风餐露宿,穿着成衣店刚买回来的新裙子在义庄里缝补描画……他都见过的。
漂亮整齐的从来都是她这个人,谢冉是见过的。
他轻轻勾下挡住她眼眉的头发,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你们……到底去哪里了……”谢冉看着她,说话却不知是对着谁,程清雪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肩上的花蹭到晴昼的脸,晴昼醒了。
那些藤蔓就这样近在眼前,她看去时,依稀包裹着暖白的柔光一样。
“原来……这东西是……这样的呀。”她想抬手去摸摸的,但好像不能抬到那么高,最后只垂着眼,把目光凝结在那上头。
谢冉一直看着她呢:“你怎么样?”
于是她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你来了。”
“带你们回去。”谢冉答得很快,要抱起她,她忽然撇开头,手也动了动。
“嗯?”谢冉松了些劲:“要做什么?”
晴昼是寻向她的来处的,抬手时终于发觉,天地当岿然不动,颤动不已的是自己的手。
摇晃的也许不是天地与程清雪,是她自己才是。
她抬起手了,喘的急了忽然呛咳,眼周忽然围上浓稠的黑雾——有一瞬间,她也许目盲了。
谢冉接住了她突然掉下的手腕,俯身贴近她的脸:“你……你要说什么?”
晴昼又眨了两下眼,终于再次看见白茫茫的雪原,更近处,谢冉露着一截清白、瘦骨支离的手腕,手心上托着自己的。
她的眼睛更暗下去了些,谢冉察觉,急的更弓下身去,但她没有回头。
她也许在看来路,也许在看谢冉托着她的手腕,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谢冉,看。”
谢冉依言远望一眼,又迷茫焦切地低下头:“看什么?”
“你的前路……已是清平,可以光明正大地放心上路……回乡了。”
她没等到回音,只有一滴灼烫的眼泪落到她的额上。
于是她尽力调动了两根手指,但谢冉只是托着她的手腕,她在冷雪中敲了两下的手指并没有传递过去她的安慰:
“你不要怕。”她面前的雪原越来越小了:“不会有人……再追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