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颂熙的小脸被捏着,口齿不太清,声音奶声奶气的,特别可爱。
周一诺有种捉弄小时候的蒋颂天的快感,笑着问:“哪里错啦啊?”
蒋颂熙抓着周一诺的手腕,语气严谨地回道:“我和颂天哥哥不是亲兄弟,是表兄弟才对吧?”
周一诺的笑容霎时间凝固,连捏着蒋颂熙小脸的双手也僵硬住,眉眼间电闪雷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问:“什么?”
蒋颂熙趁周一诺手松紧,从他的魔抓中逃出来,揉着脸颊解释道:“同父同母才是亲兄弟,可我爸爸只有我一个孩子啊,颂天哥哥怎么可能和我是亲兄弟呢?你搞错啦,哥哥。”
周一诺觉得荒唐,但想着一定是有人跟颂熙说了什么,大概率是蒋清华,试探地问:“你…谁跟你说的?你爸爸吗?”
蒋颂熙点点头,“对啊,我爸爸说,颂天哥哥是我一个远方表哥,好久没联系了,他特别喜欢我,让我对他好一点。”
周一诺好半天没能理解蒋颂熙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怕自己太失态吓到他,于是只能绕一圈问:“那你还记得你妈妈吗,沈阿姨,沈珂茹。”
蒋颂熙露出迷惘的眼神,“我妈妈?”
周一诺引导着,“对啊,沈珂茹,长头发皮肤很白,下巴上有颗痣,眼睛和你一样,圆圆的大大的。”
蒋颂熙更迷惘了,小心地纠正道:“哥哥,你记错了吧,我妈妈叫李梦佳,短头发,戴着眼镜。”
“什么?”周一诺怀疑自己是精神错乱了,又或者自己听觉系统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听不懂蒋颂熙的话,每个字,每一个字都和他认知的现实天差地别,“怎么会这样……”
周一诺怀疑当下的真实性时,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一个混乱歪曲的梦,不然这一切要怎么解释。
蒋颂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黯然地端着橙汁,站在门口,“一诺。”
蒋颂天的声音是周一诺的镇定剂,他回过头,迫切地想答案。
可蒋颂天却先一步开口,语气很哀伤地说道:“一诺,不要问颂熙了,他还小,坐了这么久的车,很累了,让他休息吧。”
周一诺饶是再想问,再想知道前因后果,再想向蒋颂熙纠偏矫正,也不得不打住,因为他看到蒋颂天正在伤心,明晃晃的伤心,仿佛伤口千疮百孔实在难以完美粉饰,于是乎只好在不被人看到的时候叫喊出来,不让自己更加难堪。
周一诺忽然觉得痛感会传染,自己好像也有哪里烂了个大口子,汩汩流血,痛得他连呼吸都发颤。
“好,我不问了。”
之后,蒋清华回来,四个人吃完饭,蒋清华和蒋颂熙回酒店,周一诺和蒋颂天搭出租车回学校。
进入一月后,南津的天气冷了很多,空气阴湿,风里像藏着针,吹着人眼睛生疼。
坐上出租车后,蒋颂天把右手边的车窗整个降下来,失神地看着窗外。
周一诺坐在蒋颂天身边,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一样,关着窗,什么也不看只是看他,目光灼热得如同要把他的头发点燃一般。
两人在呼呼作响的后排无声地对峙,一个不言,一个不语,都等对方先开口。
路途行至一半,蒋颂天败了,他转过头,迎上周一诺的眼睛,说道:“想问什么问吧。”
周一诺吸了一口气,然后叹出去,拉过蒋颂天的手很温柔地摩挲着,似乎是想接着这个动作把温暖传递给他一样,缓缓地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颂熙改名字是一种迎接新生活的象征,和今晚他口中的妈妈有关系吗?”
蒋颂天不自觉地收拢手指,和周一诺的手心贴得更紧了,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嗯,我爸爸在和我妈妈离婚以后,带着颂熙去了广炎市,在那里成立了新的公司,买了新的房子,遇到了新的爱人,也成立了新的家庭。颂熙就是在他们再婚以后改的名字,我爸爸现在的妻子对颂熙很好,她没有选择生育,而是把颂熙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抚养。我爸爸他们,为了颂熙的…成长,一直没跟他们说过这件事,所以颂熙也一直以为李阿姨是他的亲生妈妈。”
周一诺能出来蒋颂天的那处停顿是想说‘健康’或者‘幸福’,可说不出口,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这对沈珂茹是一种侮辱和伤害。
怪不得暑假里蒋清华带着蒋颂熙回海原,沈珂茹没去见,以什么身份去见呢,蒋颂熙甚至都不知道她这个生母的存在。
周一诺张开手指,和蒋颂天的指缝叠错,严丝合缝地贴合着他的掌心,不让一丁点的冷风渗进去。
“蒋清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撒谎,颂熙有权知道真相,这对你,对沈阿姨都太不公平了。”
蒋颂天望着周一诺的眼睛慢慢失焦,好像陷入了某段回忆之中,过了很久,直到两人的指尖攥得充血发麻,他才收神,看着周一诺的眼睛,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窗外道:“因为我爸爸是一个极端完美主义者,他对自己,对自己的人生有着病态的苛求和执着。我爸爸出身医生世家,也许是深受死板的家庭环境影响,他从小就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极尽完美的精确布设,分数、专业、学校、学历、婚姻、家庭、事业,一切的一切,都必须按照他的计划和预设一分不差,一步不错的进行,否则他便会全盘否认和切除那部分偏离他预设的版图,无所不用其极地抹去一切痕迹。”
车窗外的风猛然大了一些,周一诺的后背发凉,脖子和手背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蒋颂天转过头,看着周一诺的眼睛里盛着绝望和怨憎,沉着声继续道:“因为他和我妈妈的婚姻不如他预想的那样完满,无可挑剔,所以他发了疯地想抽离出去,抹去他曾经失败的证据。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离婚以后,没有再继续和我妈妈有联系,也没有向颂熙提及过我妈妈和我的存在。他把和李梦佳的这段新的婚姻当做成功的勋章,高高地挂在人生的功绩墙上,借以盖住和我妈妈之间的败笔,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干干净净,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