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就是你昊哥,出事了。”
“昊哥?励昊?出什么事了?”陈恬的神经变得紧绷。
“听说是工地上的塔机没按照规定安装,励昊在操作的时候塔机倒了,人当场就没了。”
塔机……倒了……当场……
陈恬捂着嘴,不可思议地发出两个音:“天哪!”
“事情都过去好些天了,人还躺在殡仪馆里。”妈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紧贴着耳膜。
“他……他那么年轻!他孩子才几个月大啊!”陈恬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破碎的颤抖。
“是啊,才结婚没一年,出这么个事,你励伯李婶他们怎么接受得了。”妈妈说话间已经叹了好几口气。
“妈!你听谁说的?是不是搞错了?”陈恬咬着指甲,希望这是个假消息。
“怎么会搞错,你李婶他们现在人就在上海,在跟负责人谈赔偿的事,两个人头发一下子都快白完了。”妈妈的语气里,透露着感同身受的焦虑和痛苦。
陈恬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眼前闪过励昊在婚礼上的满面红光,闪过聚会时他替她挡酒时憨厚的笑容,闪过他在ktv卫生间外等待陈恬的身影,还有抱着硕大玩具熊公仔说“喏,送你的”……那么鲜活,那么真实!怎么可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陈恬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僵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塑料外壳捏碎。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扭曲,宿舍熟悉的景象变得陌生而恐怖。
“陈恬?陈恬?你怎么不说话了?”母亲声音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妈,你多安慰安慰李婶吧,自己平时也要多注意安全,我有事先挂电话了。”
陈恬挂断了电话,她心慌得厉害,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地、无序地、像要撞碎肋骨一样擂动,几乎要哭出来了。
励昊……真的……死了?
巨大的荒谬感将她吞没。她不想让室友们看见自己的眼泪,心慌意乱地走出宿舍,穿过长长的宿舍走廊,走到尽头的窗前,任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她的脑袋里出现沉闷的、巨大的、仿佛来自地底的轰隆声——那是她臆想中塔吊倒塌的巨响。
倒塌的瞬间他在想什么?他会害怕吗?会无助吗?会舍不得放下人世间的一切牵挂吗?
不行!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这个念头突然像野火一样在她烧灼的脑子里疯长。
校园寂静得可怕,眼前是宿舍楼巨大的、沉默的阴影,头顶是深邃无垠的、墨色的天穹。一轮清冷的、近乎残酷的圆月,孤悬于天际,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漠然的寒光。
真是讽刺啊!此时此刻,竟是一轮明亮的圆月,月亮如此圆圆地挂在天上,人间的游子何时能得以团圆?
就是它!就是这轮月亮!它一定看到了地上发生的一切!
陈恬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仰起头,死死盯着那轮冰冷的月亮,双手合十,心里默念:月亮,你看到了吗?你看到励昊了吗?他不能死!求求你,把他还回来吧!求求你了!保佑他平安归来吧!他才当爸爸!他的孩子才几个月!他老婆怎么办?他爸妈怎么办?他们怎么办啊?
泪水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凉,挂在脸上像冰晶。
他那么好,他那么年轻,求你了,月亮,求你了,把昊哥还回来吧……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着祷告,仿佛这是世间唯一能对抗那冰冷死讯的咒语。
她抱着双臂发抖,冰冷的月光静静笼罩着她蜷缩的身影,没有任何回应。
后面的日子,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心不在焉”的尘埃。
一连很多天她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清晨,站在洗漱台前,牙刷在嘴里机械地来回移动,眼神却空洞地穿透镜子,牙膏沫什么时候滴落在衣襟上,她也毫无察觉。上课时,摊开的笔记本上,笔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滑动,留下几行毫无意义的、歪歪扭扭的线团。知识失去了吸引力,那些曾经让她着迷的思想和理论,此刻苍白得如同废纸。
食堂的饭菜,无论是辛辣还是酸甜,入口都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味同嚼蜡的感觉。窗外的阳光有时很好,金灿灿地铺满书桌,她却只觉得刺眼。室友的谈笑声在宿舍里响起,她听不清内容,也无法融入其中,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摆件。
世界像一部被调低了音量和色彩饱和度的电影。迎面走来的同学跟她打招呼,她常常要愣上好几秒,才迟缓地、几乎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挤出一个极其僵硬勉强的、转瞬即逝的微笑。更多的时候,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想集中精神做一道题,笔尖悬在纸上许久,墨水滴落晕开一个黑点,她的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小镇,飘到了那个刚刚失去顶梁柱、风雨飘摇的小家。那几个月大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不会在深夜哭闹着寻找那个再也回不来的父亲?
励昊走了,带走的不仅仅是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是一个爱的启蒙人,生命的脆弱和无常,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展现在她面前。而她自己,则被困在这片名为“消沉”的沼泽里,提不起力气。
李筱溪发微信问她:好久没一起玩了,感觉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是有什么事吗?
她也只是回复:没事,过几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