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正在详细阐述晚餐时关于打造疗愈之地的想法,语速稍快但条理分明,手指还下意识地随着思路在空中短促有力地比划着。
与他交谈的虞清宴微微侧着头,那张在月光下轮廓分明的侧脸褪去了白日祭祀时的冰冷疏离,也少了些饭桌上被刻意营造的隔绝感,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听得极其专注,侧脸线条在月色里显得柔和了些许,宽大白T恤下的肩背挺直,偶尔在关键处才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或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短促的、表示赞同的低音:“嗯。”
没有笑容,没有多余言语,但这并肩而行、专注倾听甚至偶尔有细微响应的姿态,在这深蓝月光小巷里,透着一种难言的默契?或者说,一种迥异于祭祀典礼那种肃穆孤绝的、属于人间烟火的安静契合。
这岁月静好的画面落在后头那位段大爷眼里,简直比针扎还难受。
段燎双手插在破洞牛仔裤口袋里,脚底下那双球鞋踢踢踏踏地狠狠摩擦着青石板路面,发出难听又突兀的噪音,像只烦躁的困兽,他脖子梗着,翻白眼的频率快得能扇起一阵风。
“啧!”“哼!”“切”各种不和谐的单音节词像炸开的小炮仗,不断从他鼻腔和喉咙深处不受控地迸出来。
前面到底在嘀咕啥玩意儿?狗屁旅游开发?王逸晨指手画脚有啥好看的?虞清宴那木头桩子居然还嗯嗯嗯的?
妈的,装什么深沉?点个头都像要人八抬大轿去请,在老子面前就高贵冷艳?跟王逸晨这村宝就平起平坐有说有嗯的?
一股混合着被无视的愤怒、莫名酸溜溜的烦躁、还有刚才在饭桌上被无声反杀吃下鸡屁股的憋屈,在段燎胸腔里咕嘟咕嘟猛烈地沸腾,他盯着前方那两道和谐得碍眼的背影,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每一秒并肩而行的寂静、每一次细微点头的呼应,都像往他心口的火山上浇了一勺热油,
他用力地、恶狠狠地踢飞了路边一颗小石子,石子啪嗒一声撞在对面的石墙上,又弹回来,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终于,走到王铁柱家巷子口。
胖墩站住了,圆脸上还是那种被美食和偶像双重加持过的满足红光:“段哥,”他声音爽朗,打破了段燎满脑子噼里啪啦的腹诽,“明天早上还给你送包子不?”
段燎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语气又拽又冲:“不!不用!送个锤子送!小爷我明天要睡到日上三竿!别一大早就来拍门扰人清梦!”
王铁柱丝毫没察觉段燎情绪炸药桶,挠挠头嘿嘿一笑:“哦哦,那行,那明天我就不去了,你有事就打我电话,我一准飞快。”他挥挥手,胖乎乎的身影灵活地拐进了自己家的窄巷,消失在黑黢黢的门洞里。
世界瞬间清净得只剩下段燎和前面那对儿璧人。
前面两人脚步甚至都没停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身后这短暂的交接,王逸晨的声音依旧低低的,手指还比划着某个方向,虞清宴侧脸的剪影在月光下,微微偏转的角度似乎在专注地凝视王逸晨指尖划过的方向。
段燎孤零零地跟在后面几米远,像个被遗忘在巨大舞台边缘的多余背景板,心火越烧越旺,他用力地、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那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都几乎能听见。
又走了几十米青石路,拐过一个小弯,月光毫无保留地打在了段燎那扇古老院门上。
“嘎吱——哐当!!!”
一声惊天动地、饱含了段燎此刻全部愤懑怨气的巨响,院门被粗暴地拉开、又被他更加粗暴地狠狠甩上,巨大的门板撞击声在窄巷里反复震荡、回响,惊得墙头不知名的夜鸟扑棱棱乱飞。
段燎像头暴怒的犀牛一样冲进院子,头也不回,别说招呼,连眼角余光都吝啬于往那对还站在一起该死的月下背影甩一下。
门板撞击引发的巨大回声还在巷弄里袅袅回荡……
王逸晨似乎被那声音惊了一下,抬手指向远处山脉轮廓的动作顿住,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向那扇被甩上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浓眉微微蹙起,表情有些不解,似乎在想这城里少爷又在抽什么疯。
而他身边的虞清宴,却连脖子都没有转动半寸,方才微微偏转、似乎在倾听王逸晨讲解的侧脸,在巨大甩门声响起的那一瞬,便已极其细微且迅速地向原位收回。
仅此而已。
段燎冲进他那间除了空调扇就是硬板床的野人套间,一脚踢开碍事的鞋子,脱了沾满灰尘的T恤狠狠摔在地上,只穿着条沙裤衩子,光着精悍的上身就一头扎进了卫生间的淋浴间。
冰冷刺骨的山泉水从那个简易莲蓬头里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段燎闭着眼,任凭水流冲刷着自己滚烫的身体和被羞愤怒火烤得快要冒烟的脑子,脑子里还在像倒带录像似的疯狂重播。
虞清宴在祠堂里那冻死人的眼神。
对着王铁柱问话时最后那点可疑的温柔语调。
王逸晨面前专注倾听的侧脸。
饭桌上轻描淡写拨开他筷字,反把鸡屁股精准怼到他碗里的那双神之快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