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前所未有的烦闷,像湿冷的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段燎不再说话,脚步沉重地踏着月光下的石板路回了自家小院。
接下来的几天,白天他依旧扮演着清水村社交小王子,插科打诨,吃吃喝喝,仿佛融入了这片山水,是那么的自然和谐,可每当夜深人静,回到那被巨大沉默音响和隔壁更巨大沉默笼罩的小院,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就会啃噬他的神经,他偶尔会烦躁地拉开蓝牙音箱,放上一小段最炫民族风,可那震耳欲聋的音符在空旷的院子里回响时,没有对手的喧嚣,只衬托出他一个人的空洞与愚蠢,像极了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在吼叫。
他只能悻悻关掉。
日子被这种表面快活,内里憋闷的状态塞满,一晃就到了进山的前夜。
段燎在村西头那小卖部门口买了根老冰棍解暑,斜倚在门口褪色掉漆的邮筒上,仰头望着满天稠密的星子,星光碎得像是谁打翻了一袋钻石,山里无光害的夜空,美得令人窒息。
他就那么懒洋洋地叼着快化完的冰棍棍子,一颗一颗漫不经心地数着星星玩,脑子里盘算着明天进山的路要怎么不经意地碰碰虞清宴的腰,或者假装被树根绊倒抱住他的小腿,数到第73颗星的时候。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段燎下意识地循声瞥过去。
村东头的古老石桥旁,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背着光,踏着清冷的月色向他这边的方向缓步而来,山风料峭,吹动了他束在脑后的一缕乌发,肩上斜挎着一个修长的、古意盎然的深色木匣,是琴匣,匣子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得异常清晰,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跟随着主人。
正是虞清宴,看样子是刚从山上更偏远的某个地方下来归来。
他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月白色的棉麻裤脚上沾染了些山径深处泥点,束发的发带似乎松了几分,一缕乌发垂落额前。
他在距离段燎十几步远的石板路上停下脚步,大概是听到了小卖铺里老板娘正高声笑着追狗撵鸡的动静,他的目光极其淡然地从段燎叼着冰棍、仰头数星星的影子上方几寸处扫过。
随即,他微微侧首,避开可能会与任何视线相交的角度,调转脚步,选择绕到路下方那条稍微僻静些、需要多走十几步石阶的岔路回家。
段燎的咬肌猛地绷紧,齿尖硬生生在冰凉的快要化掉的冰棍木棍上碾出了一道深痕。
“啧,装模作样,假清高。”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钉子似的凿在那个孤清的白点上,直到完全看不见。
他心里那点积蓄了几日的烦闷,像是被强行压缩在高压锅里的气流,此刻被这月下无声擦肩而过的漠视彻底点燃了引信,在胸腔里爆开一团带着火星子的闷气。
段燎猛地甩手,把嘴里那根咬得稀烂的冰棍头狠狠砸在地上,木棍摔在石板上,“啪”一声脆响,像摔碎了一个忍耐已久的玩意儿。
他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冲回自己那小院,动作粗暴地拉开大门。
“咣当!!!”一声巨响,院门被他狠狠掼上。
“操!!!!”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震得院墙角的蟋蟀都瞬间噤声,段燎对着空气狠狠地踹了一脚旁边无辜的墙基石板。
段燎喘着粗气,瞪着隔壁那扇在月光下紧闭的院门,像是要把它瞪出个窟窿,他猛地转身,泄愤般一脚踢在那台安安静静蹲在角落里,像头蛰伏巨兽的音响金属支架上。
“噔!”
巨大的音响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
而隔壁的小院,依旧像沉入深潭般寂静无声,连一丝灯光都没有为他这次的狂怒而亮起。
段燎胸中那股滔天的、找不到出口发泄的邪火,在冰冷坚硬、毫无反馈的现实面前,最终也只能化作几声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喘息。他狠狠磨了磨后槽牙,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像个即将上断头台又无比亢奋的死囚。
“行,好得很,虞清宴,咱们……山里走着瞧。”
月光,无声地洒满寂静的小院,将段燎那道独自伫立在空旷院中、显得格外孤零零又紧绷僵硬的身影,拖得又黑又长,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暂时找不到发泄口的困兽,在原地暴躁地转了几个圈,最终也只能一头扎回了他那空荡而冰冷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