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段燎心里哀嚎一声,强迫症瞬间上头:破坏美感啊,艺术品的污点,肯定是刚才搀扶他或者拿那个破兽夹时蹭上的血或者泥。
转移话题,必须转移话题,不然老盯着人手看太变态了。
他眼珠一转,脸上立刻堆起一个刻意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身体很自然地往驾驶座那边倾斜,他没敢真靠上去,怕再次被推开导致尴尬+受伤,但脑袋离虞清宴的耳廓已经很近了,一股温热的气流混杂着他自己的汗气和药水味朝着虞清宴的方向扑去:“嘿,虞大师,”段燎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问你个事儿呗?”
虞清宴目视前方,稳稳地把车驶上通往镇上的平坦道路:“你说。”
段燎凑得更近了一点,几乎是贴着虞清宴的耳朵,带着夸张的抱怨和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意味:“刚才坐那破三轮,真他娘的是酷刑,别的也就忍了,你没觉得…坐久了…屁…呃……就那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憋红了脸才含糊道,“就……蛋蛋……疼啊?”
说完,他立刻缩回脖子,假装低头整理自己那条裹得厚厚的伤腿,心脏却咚咚乱跳,耳朵根都热了,完了完了,脑抽了,这种混账话都敢说出口?等着吃冰刀子吧,他暗骂自己蠢货,做好了迎接虞清宴冰寒目光或者嘲讽语言的准备。
空气静默了几秒。
段燎没等到预想中的怒火。
虞清宴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瞬间收紧了一瞬,他深吸了一口气。
胸腔的起伏隔着几公分的距离都能让段燎感觉到。
然后,段燎听到了一个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低、更沉、似乎带着极力压抑某种情绪的清冷嗓音:“段燎,坐好。”
段燎被他这平静之下暗藏恐怖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感觉到了一股子杀气,“嗖”地一声把自己缩回了椅背中央,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比小学生上课还标准,嘴里咕哝:“哎……好嘞好嘞,坐好坐好,嘿嘿……”他干笑了两声,赶紧别开头看向窗外,心里疯狂吐槽:我的妈呀,这杀伤力比骂人还大,他绝对是气疯了吧?
后排伸着脖子看风景的王铁柱,只捕捉到了“蛋……疼”这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胖脸上充满了单纯又直白的关切,脱口而出:“哥?你…你蛋坏了?疼得厉害不?要不要让医生也看看……那啥了可不成?”
段燎正处在尴尬和惊吓的巅峰,被王铁柱这句无心的补刀彻底惹毛,猛地扭过头,隔着椅背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凶得像要吃人:“滚蛋,你蛋才坏了,你全家都……呸!闭嘴!哥好得很!”
他吼完王铁柱,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又猛地转回头。就在这一错身的瞬间,他似乎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从虞清宴那紧抿的唇角倏然掠过的上扬弧线。
没等段燎看清,虞清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面,专注开车。
镇上卫生院确实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戴着老花镜,动作麻利地解开虞清宴给他包扎好的纱布,那严整的绷带手法让医生都多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虞清宴,老大夫仔细检查了伤口,又捏了捏脚踝骨头,最后让段燎去拍了张X光片。
一番折腾后,诊断结果让人松了口气:“小伙子运气不错,没伤着骨头。”老医生推了推眼镜,“兽夹年头挺老了吧?锈成这样,弹力不足了,所以咬合力减弱不少,看着皮开肉绽吓人,其实主要就是皮肉伤和挫伤,没扯断筋,万幸,打个破伤风就行。”
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棉签蘸饱了消毒药水,手法不比他虞大师温柔多少:“伤口得勤换药,千万不能碰水,别逞能乱走动,不然感染了就麻烦,年轻人忍忍,最多十天半个月,别瞎折腾就没事了。”
医生一边念叨着:“山上早就禁猎了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一边熟练地清洗、上药、重新包扎,段燎疼得呲牙咧嘴,但这次老老实实忍着没敢叫唤,生怕隔壁那冰坨子嫌他聒噪。
王铁柱在旁边帮忙拿着药水瓶,心疼得直抽冷气,段燎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那个静静站在不远处抱着双臂倚着墙等待的虞清宴。
诊室里光线有些昏暗,虞清宴侧对着他,身形被窗外的逆光勾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剪影,他微微垂着眼,似乎在看地上瓷砖的缝隙,又似乎什么都没看,线条流畅的下颌绷着,唇角还是习惯性地抿着,但周身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封感似乎淡了一些?
段燎说不清那种感觉。
只是看着那道安静站在那里的身影,在医生叮嘱声和王铁柱抽气声的背景音里,那颗一直悬着被疼和窘迫折磨的心,莫名其妙地,落回了实处。
段燎被半扶半拖地弄回了小院一楼,像个大型物件被安置在客厅的布艺沙发里,折腾了大半天,又疼又乏,沾了泥灰血渍的衣裤紧贴着皮肤,黏腻难受得紧,王铁柱风风火火地拎着那个锈迹斑斑的兽夹跑了,临出门还大喊:“哥,你歇着,我让阿妈给你炖大猪蹄,吃哪补哪,等我回来啊。”
虞清宴倒了杯温水,放在沙发旁的小几上,他目光在段燎那条裹着纱布、耷拉在沙发扶手上、还沾着泥点草屑的伤腿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转身就准备朝门口走去。
“哎!虞大师!”
段燎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点有气无力的腔调,却掩盖不住下面那点熟悉的、试图作妖的小心思,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眼巴巴看着虞清宴挺直的后背,脸上挤出个又脏又可怜兮兮的笑容:“那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呗?您看我这……造得跟泥坑里滚过一样……”他低头扯了扯自己沾满泥污、血迹已经干涸变暗的冲锋裤,“还有汗味……臭烘烘的,这样待着,我怕把我自己先熏死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让眼神显得更无辜更真诚,“就劳驾您……扶我上去?顺便……帮……帮个忙,洗一洗?”
虞清宴离去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宽阔瘦削的肩膀线条在那件略沾了尘迹的衣衫下绷得笔直。
几秒钟后,他缓缓转过身。
段燎正咧着嘴,期待地看着“冰雕”变脸,或者拒绝的场景。
然而,他撞上的眼神,让他的笑容瞬间凝在脸上。
虞清宴的眼神,不再是他熟悉的冰冷、厌恶、或者不耐烦,那目光深邃得像午夜暴风雨前最后宁静的海面,翻涌着幽暗汹涌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他的视线掠过段燎沾着污迹的脖颈,被汗水和泥土弄脏的锁骨,一路向下,最终定格在他那条被包扎着、却依然暴露了大片紧实皮肤的小腿位置。
那眼神里夹杂的东西太复杂。
他的目光在身躯上游走,带着一种挣扎,像是一头蛰伏在阴暗角落的猛兽,嗅到了鲜活血肉的芬芳,理智在悬崖边缘疯狂拉扯,喉结极其细微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目光让段燎浑身汗毛倒竖,一种被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危险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打了个寒噤,刚才那点恶作剧的心思荡然无存,只剩下点儿心虚。
“呃……那个……我……我开玩笑的,不……不用,真不用,我等铁柱回来就行,他帮我随便冲一下就好,真、真不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