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来了。
脚步声忽然消失了。
它……似乎就站在门外一步之遥的地方,无声无息,纹丝不动。
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就杵在咫尺之外,它在干什么?在听我的呼吸?在捕捉柜中那点微薄的热气?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单薄的衣衫,粘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僵硬的脖颈缓缓、无比艰难地转动一个微小的弧度。
我咬紧后槽牙,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去抵抗那股想要蜷缩、想要窒息的本能,控制着发僵的指节,一点点、一点点地,将那布满裂痕的朽木板朝着自己胸口方向,缓慢挪移开一道足以窥探的缝隙——
缝隙之外,一片模糊的昏暗。
陡然,两点幽微刺目的猩红光芒,就在这狭窄的光影缝隙外不到一寸之遥,几乎贴上了柜门朽木。
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睛!
那是两只布满污浊血丝、深陷在腐烂青紫眼睑之中的浑浊眼球,眼睑边缘黏连着暗褐色的坏死皮肉。它们就像两颗刚刚从地底深处扒出来的人形尸骸的眼珠,死死地嵌在一张毫无生机、僵硬的青灰色面孔上,就在这条狭窄的门缝之外。
他突然就伸出手!!!
张婶家新砌的青砖房在清水山腰上敞亮亮地立着,红绸子扎的彩球在檐下被山风吹得直晃悠,院子里支开了十来张油光锃亮的大圆桌,灶棚底下火光熊熊,大铁锅里滚着油,滋啦作响的爆炒声混着肉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帮忙的村邻端着碗盘穿梭,笑声、吆喝声、小孩追打尖叫的声音,闹哄哄地搅成一锅沸水。
“啊啊啊啊啊!”几个半大孩子被周正叔那阴森森的起尸故事吓得抱成一团,小脸煞白。
远处灶棚边传来一声带笑的吆喝:“哎呦,周正,你个老不正经的,别搁那儿吓唬小崽子们了,赶紧的,把这盘腊肉炒笋片端上去,主桌等着呢。”是掌勺的王震叔,嗓门洪亮。
周正嘿嘿一笑,脸上褶子都舒展开了,刚才讲故事的阴鸷劲儿一扫而空:“哈哈,来了来了!”他麻利地去接过盘子,转身就朝人堆里挤去。
小孩子们面面相觑,刚才的恐惧被这烟火气一冲,立刻散了,又叽叽喳喳地跑开去疯玩了。
段燎却还坐在原地的小板凳上,眼神有点发直,周正叔那几句“指甲刮棺材板、直挺挺坐起来、“嘶嚓嘶嚓的拖地声……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配上这深山老村的背景,总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看,虞清宴正和王逸晨站在不远处的柿子树下说话。
他微微低着头听王逸晨说话,随着偶尔的点头轻轻晃动,段燎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有点麻,又有点痒,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起来的,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悄没声儿地挪到了虞清宴旁边,挨得极近。
“你们在聊啥呢?”段燎插话。
王逸晨转过头,笑容爽朗:“在说后续想拍点宣传咱们清水村的小故事,之前清宴帮忙拍小视频,网上反响还不错,哎,段燎,”他眼睛一亮,“你要不也出个镜?你这形象,往镜头前一站,就是活招牌啊。”
段燎立刻夸张地摆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又往虞清宴那边歪了歪,肩膀几乎要碰到对方的手臂:“那算了算了,我出场费可贵了,你这清水村的家底儿,怕是要被我赔光。”
王逸晨被他逗乐了,哈哈笑了两声,又转向虞清宴:“清宴,你那个想来村里考察开店的朋友,具体时间定下来没?到时候我来接待,保管让他宾至如归。”
虞清宴点了点头:“好,我再和他确认一下行程。”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某人几乎要贴上来的距离。
段燎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眼睛又开始东瞟西瞟,扫过热闹的人群,扫过冒着热气的大锅,最后落在院子角落,郑月琴那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抱着膝盖,脑袋上缠着的白色纱布在满院子的红火热闹里显得格外扎眼。
段燎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之前的事,他赶紧把声音压得极低:“晨哥,月琴她阿爸怎么样了?”
王逸晨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郑月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同样压低声音:“那天我爸他们赶回去的时候,老太太的头已经被割的只剩一丝连着的…。。。后来月琴他爸就被警察带在走了,关在监狱里去了。”(后来,那个男人死在了监狱,让人去领尸体,都没人去)
“那……月琴挺可怜的。”
“逸晨啊,过来搭把手,这酒坛子忒沉了。”那边又有人喊王逸晨。
“哎,来了叔。”王逸晨应了一声,对段燎和虞清宴点点头,“你们聊着,我先过去。”
“好好,你忙。”段燎应着,等王逸晨走开几步,立刻又把往虞清宴身边拖近了几分,这次更过分,他歪着脑袋,几乎要把脸贴到虞清宴的侧脸上,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对方耳廓:“虞大师……”
虞清宴终于侧过头看他,那张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起右手,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点在段燎凑得过近的额头上,力道不大,把他推开了些许距离。
“嗯?”
段燎被那指尖一点,他脑子里瞬间炸开:哇!他又碰我了!他手指……怎么这么好看?又长又直,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真好看。
“咳,”段燎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努力把飘忽的思绪拽回来,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往虞清宴那根收回去的手指上瞟,“我是说,刚才那个周正叔讲的,你信不信啊?就是…起尸那个,这世上,真有僵尸那玩意儿?”他问得认真,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虞清宴。
虞清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不知道。”
“段哥!清宴哥!”王铁柱带着一阵风跑了过来,圆脸上笑开了花,红扑扑的,“开席啦,快过去坐,王震叔特意交代了,你们俩是贵客,得坐里面主桌。”
段燎被打断,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顺着话头问王铁柱:“胖胖,你从小在村里长大,听过僵尸的事儿没?就周正叔讲的那种。”
王铁柱嘿嘿一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嗨,那都是老辈人编出来吓唬小孩儿晚上别乱跑的,谁当真啊,走走走,吃饭要紧,今天可是酒大碗,王震叔专门请了的老师傅掌勺,那红烧肉,那炖土鸡……啧啧啧。”他边说边吸溜了一下口水,一脸馋相。
段燎看着他那样儿,忍不住笑骂:“啧啧啧,胖胖,擦擦,你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他站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身边的虞清宴。山风掠过,吹起虞清宴颊边几缕柔软的发丝,他正微微侧头看着跑开的王铁柱,唇角似乎极淡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快得让人抓不住。
段燎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刚才衣柜缝隙里那双猩红的眼睛带来的寒意,似乎被眼前这人身上清冽又捉摸不透的气息,奇异地冲淡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