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发狂舞,白袍怒放,鼓声裂天,汗如血沸,神魔同躯。
那已不再是白日里那个隔着距离的月神化身,这是糅合了神性的孤高,人类的极限挣扎大地脉搏的狂野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献祭的玉石俱焚的极致美感,像极了绝壁上怒放的冰莲,在赤焰与极寒的交界处,撕开生命最浓烈最惊心动魄的华章。
篝火熊熊燃烧,金红色火焰扭动着舔舐幽蓝的夜幕,鼓点密集如暴雨倾盆,催逼到顶点。
场心那纯白的身影猛然仰身,双臂向苍穹怒张,宽袖猎猎作响,墨色的长发如同失去重力的藤蔓,狂舞着甩出一道令人窒息的黑痕,紧接着,那抻至极致的腰身如同被无形的巨弓拉满,瞬间屈起,巨大的力量驱动着他,猛地俯冲向下。
“噗通。”
一声沉重闷响,膝盖重重砸进被篝火烘烤得滚烫的土地,尘土微扬,伏拜。
那纯白的身影将自己当做献祭的羔羊一般,又像疲惫归巢的巨鸟,整个脊背绷紧,双手向前伸展,额头死死抵住温热粗粝的地面,墨色的长发随着动作的惯性扑散开来,一部分纠缠在肩颈,一部分散落在泥土上,更有一部分无力地垂落,汗水浸透了肩背的衣料,那一片深色在火光明灭中喘息,篝火的暖光舔舐着他伏低的毫无防备的颈后肌肤,勾勒出紧绷的线条,天地在这一刻似乎彻底臣服于这极致虔诚又疲惫的姿态。
“哦~~~!!”
外围人群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和掌声,无需命令,仿佛被这最后一个动作点燃了灵魂深处的共情,三层人浪瞬间激活,蜂拥上前,鼓点未停,却转换了节奏,变得更加热烈奔放,人们自发地围绕着那伏拜的中心,手挽着手,踏着简简单的源自远古的踢踏步伐,开始纵情舞蹈,欢声笑语,呼朋引伴,刚才的肃穆荡然无存,只剩下宣泄的庆祝的纯粹的欢腾,火焰跳跃,人影在火光中晃动、旋转、融入一片沸腾的海洋。
喧嚣的最中心,那片小小的静默之地。
虞清宴依旧维持着伏拜的姿势,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有背上被汗水彻底浸透的湿痕在火光下微微反光,直到外围跳舞的人影彻底将他跪伏的区域模糊成一个模糊的白色焦点,他才极其缓慢地仿佛挣脱了千钧重负般,直起腰身,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那狂欢的人群一眼,像一个终于卸下最沉重戏装的伶人,借着人潮的遮挡和火光明暗的交界,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那片灼热的中心,步履有些虚浮,穿过仍在兴奋中的村民身边,走向坝子边缘无人注意的角落。
清冷的月辉在此刻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温柔地接住了这个刚从烈火深渊走出的灵魂,他背对着沸腾的广场和喧嚣的篝火,在田埂边站定,沉默片刻,修长的手指抬起,摸索到那覆压他脸庞一整天的冰冷僵硬的面具边缘。
指尖微微用力。
“嗒。”
轻微的弹响,那束缚了他视线呼、一切表情的白色牢笼,终于被摘下。
冰凉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他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
月光温柔的毫无保留地流淌在他侧脸上,额角被面具边缘挤压出的红痕尚未消褪,几缕被汗水浸透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鬓边,疲惫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深色的阴影,下巴的线条也显出紧绷后的些许松弛,但就在这份真实的不堪重负的疲惫之上,那挺直的鼻梁略显苍白的薄唇紧抿的唇线……却在月华的洗涤下,奇异地焕发出一种超越尘世的沉静的近乎悲悯的神性光辉,仿佛他并非凡胎□□,而是坠落凡间的月中精魂,在清辉里短暂地停留、喘息。
“好,卡,太完美了!!!”司徒悠悠嘶哑又亢奋的声音猛地炸开,瞬间击碎了这份遗世独立的静谧,她嗓子已经喊劈了,但仍兴奋得直跳脚。
王逸晨也长舒一口气,扛着沉甸甸的摄像机小跑过来,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碎发:“清宴,辛苦了,太辛苦你了,怎么样?还好吗?”
虞清宴微微侧过身,对着他们点了下头,将面具递到王逸晨手中,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沙哑:“还成。”
就在此时,一瓶被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递到了他面前。
虞清宴抬眼。
段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手里稳稳地握着水瓶,他身上那件挺括的黑色丝缎衬衣沾了些篝火的灰烬,在月下泛着柔和的暗光,脸上依旧是那副雅痞气十足的神情,嘴角勾着笑,眼神却没了之前的戏谑或躁动,只有一种沉静,他将瓶子递得更近些。
虞清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那瓶水上,然后,伸手接过,指尖无可避免地擦过段燎的手背皮肤,他仰起头,喉结清晰地滚动着,冰凉的液体润过他灼痛的喉咙。
“多谢。”
月神祭落幕后的团圆宴,那是另一个乐章开启,少了神圣,多了烟火鼎沸的喧腾。
坝子边上,临时拉起的灯泡串亮起暖黄的光晕,照亮了数不清挤挤挨挨的桌子,大碗大盘,酒香肉香,蒸腾着白气,月到中天,那轮皎洁的圆盘愈发清亮,将一片喧嚣热闹都罩上朦胧的银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