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骎屈指敲了敲腕表屏幕:“还是先检查一下能不能启动吧。”
重新通电,但是车依然点不着火。
“这车才提出来两个月,”池烨有些无奈,“一百多个买的,怎么也跟过家家似的,说坏就坏。”
“可能真的和气压有关系吧,多雨也容易潮,”周予骎说,“让4s店拖车去修吧。”
池烨认命地叹气,脑袋抵在方向盘上。这一修,行程怕是要泡汤。正心烦,周予骎的声音又飘过来:“师兄不介意的话,坐我车去毕节呗?”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红色牧马人,车身红得耀眼,像团烧在雨里的火。
池烨想起来周予骎以前喜欢骑的那辆机车也是红色的,很帅,和他很配。“那谢了,要是这玩意儿一时半会儿修不利索,我就跑市区重新租辆车咯。”
“害,我平时也不咋用车,借你开呗,就一个小条件…”周予骎边说边拽开车门,大长腿“唰”地一跨,人稳稳落地时,尾音也刚好接上,“把油给我加满就行,简单吧。”
池烨一下笑出声,原本脑补他要开啥离谱条件呢,结果就这?“就算租来的车我都得把油续上,何况这还是前…”前男友的车。
最后几个字没说出口,池烨自己都懵。这词他喊过无数回,前任像春天的草,一茬接一茬。可周予骎算什么?说没谈过吧,俩人床都滚过;说谈过吧,连正式告白和分手都没有。
“师弟的车。”池烨停顿半晌,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定义他们的关系,就这样吧,师兄师弟,不远不近。
“师兄,先上我车躲躲太阳啊!”周予骎人已经大步流星走远,那声“外面能把人晒化”的尾音,被热风卷着追上池烨时,他正犹豫要不要动呢,活像被这话拽着走,三步并两步钻进副驾。
刚坐稳,周予骎就已经点火启动,顺手把空调温度往下按了两度,凉飕飕的风扑过来时,他才慢悠悠补了句:“师兄别嫌颠啊,这车跑山路,跟骑马似的,得颠出节奏感。”
池烨那会儿没听出这话的“杀伤力”,直到自己那辆可怜巴巴被4S店拖走的车彻底消失在后视镜,周予骎一脚油门拐上筑大高速,他才懂啥叫“节奏感”。
座椅开始“蹦迪”。
池烨本来就晕车,自己开车还能强撑着找平衡,这会儿被颠得太阳穴直跳,忍不住吐槽:“谁能想到啊…牧马人的座椅能颠出轮渡那味儿,我这是非法入境‘五脏庙’海啸区吧?”
周予骎笑出声,故意似的猛踩油门,“师兄,江汉关的轮渡只是慢悠悠地晃,在甲板上吹着小风也算惬意了。”他顿了一顿,放慢速度,“贵州这山路可是真崎岖的。”
“感觉到了。”池烨一路开来,过了长沙就感觉到群山连绵,信号奇差。高速还好,但有些盘山公路旋绕而上,坡度陡得几乎是断在眼前的。
“喏,”周予骎指着前方路边的横幅,蓝底白字,明晃晃地写着“公路修进深山贫穷抛在背后”几个大字,“走出大山之前,我都没想过自己生活的地方如此贫瘠。”
周予骎之前生活在大山里吗?池烨困惑。他从小在杭城中心长大,别说进山了,连去江城读研都被父母念叨着去太远。周予骎从未提及的过去,他也未曾试图了解。
对方闭口不谈的东西一定是他不想说的,这是池烨的社交准则,他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人。
但他不知道,其实打破边界感才是亲密关系发展的第一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与所有的前任都缘分太浅,关系太淡。
“我倒不觉得贵州贫瘠,”池烨的声音轻缓,像拂过山脊的风,“它在我的记忆里很美。”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车窗外层叠的远山,“我外公当年,支援建设,就在你提过的六盘水。”
“三线建设?”周予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敲了一下。
“嗯。”池烨应了一声。关于贵州最初的轮廓,是从外公沈松涛眼角深刻的皱纹里,一点点洇染进他心里的。“举国之力,一千多公里的山路,”他的声音沉下去,带着某种沉甸甸的重量,“他们,是硬生生用双脚走出来的。”
“你从来没说过这事。”周予骎的视线扫过他沉静的侧脸。
池烨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车窗,落在某个遥远的点上:“嗯。外公是很爱我的人。”提起这个称呼,他喉间有细微的滞涩,“当年想去江城读研,家里都说太远,在浙江挺好。只有外公支持我。”
思绪如被风吹散的烟,无声地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