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骎嘴角弯了一下,目光又扫过摊子上翠绿剔透的阳光玫瑰葡萄,还有那一筐筐深紫近黑、颗粒饱满的黑树莓。他转向老板用彝语说:“称点蟠桃。阳光玫瑰也来几串,黑树莓拿三筐……”
说是老板,但是看上去是个年纪不大小姑娘,小麦色皮肤在阳光下发亮,眼神清澈,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池烨看着他们用陌生的语言自然地交流,有些出神。直到周予骎报出的种类越来越多,才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胳膊:“我吃不下的,别买这么多。”
周予骎闻言,停下与老板的交流,转回头来,故意拖长了语调,用回了普通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戏谑:
“谁说要给你吃了?”他挑眉,指了指广场方向隐约可见的、正在忙碌布置会场的人群,“我带去那边,分给演职人员。”
“哦,”池烨讪讪地收回手。
小姑娘手脚麻利地将水果装进塑料袋,系好,抬眼时目光好奇地落在池烨身上,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问:“小周阿哥,这是你带来的汉族朋友?”
周予骎接过袋子,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他顿了顿,补充道,“朋友。”
“长得真俊俏,以前都没见过哩。”小姑娘一边打着秤,一边继续对周予骎说着,语气熟稔,“你好久没回来喽,阿果可是想死你了。”
阿果。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音节柔软,像女孩的名字。为什么偏偏这时候不说彝语了?池烨宁愿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视线刻意避开交谈的两人,假装对旁边摊位上的彝族银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拿起一个镯子漫无目的地看着。
周遭的声浪和色彩瞬间涌入感官。披着黑白查尔瓦的彝家汉子步履生风,姑娘们仔细检查明黄色的油伞,拂去上面的雨点。满街回荡着银饰相撞的清脆声响,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像一首无字的、古老而神秘的歌谣。
周予骎看着池微小的动作变化,也没解释,只是顺着小姑娘的话,用彝语自然地问道:“我这不是回来看她了嘛。阿果最近怎么样?”
“还挺好的,”小姑娘立刻用彝语回复,“比以前好看了不少,也喜欢打扮自己了。”
周予骎低笑出声:“那可得见见,她现在在哪儿?”
“她平时喜欢在这片呆着,这会儿估计是去你阿公家歇着了吧,太阳大,也嫌热。”
小姑娘也用彝语流利地回答,接着看了看周予骎那辆装满徒步装备的车,皱了下眉,“你这车,怕是塞不下这么多筐了吧?”
“嗯,没地方了,”周予骎语气坦然,随即一把将身边正假装研究银饰、实则全身紧绷的池烨揽了过来,手臂自然地搭在他肩上,切换回普通话,声音里带着点戏谑的请求,“搭把手?一起把这些水果搬过去?表现一下咱们汉族朋友的热情好客?”
他的动作亲昵又自然,池烨手里的银镯子差点掉地上。
小姑娘先应了:“那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干苦力,我来吧。”
“没事儿,他就是看着瘦,劲儿大着呢。”周予骎揽着池烨的手紧了紧,还故意晃了晃他,“你看好店就行。”
他侧过头,嘴唇几乎凑到池烨耳边,压低声音问,“是吧,师兄?发什么呆呢?琢磨那镯子是想买给谁?”
池烨这才回过神,对上小姑娘探究的目光,脸上有些挂不住:“哪有让女孩子搬重物的道理,我们来就行。”声音机械得有些空洞。
周予骎熟练地将三筐叠在一起的黑莓抱起来,对池烨说:“这可是从高山上运下来的,日照足,甜得很,颗颗都是精品。你要不要先尝几颗?保证你吃了念念不忘。”他还特意颠了颠筐子,黑莓饱满的果实滚动着。
池烨拎起另外的几袋水果,转身就走,还没好气地回他:“甜的留给你的阿果吃吧。”
“诶?”周予骎抱着筐子快步跟上,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笑意,简直要满溢出来,“你怎么知道阿果就最爱吃这个?”
池烨觉得自己现在听见“果”这个字,太阳穴就突突跳,“哦,那你们多吃点,小心糖尿病。”
话音刚落,身后就爆发出周予骎再也憋不住的一声长笑,爽朗、开怀,甚至笑弯了腰,惊得不远处摊位上打盹的大黄狗都茫然地抬起了头。
“行行行,”周予骎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下眼角,抱着果筐凑近两步,声音里还满是未尽的笑意,“听你的,都留给她。”
池烨没再应他,黑莓甜不甜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心里像是捣碎了一百颗刺梨,高浓度的vc触碰到未愈合的伤口,生出轻微的刺痛。
明知那伤口终将结痂,情绪终会消散,刺痛本身就是愈合的证明,可那一刻,就是拿它毫无办法,只能清晰地感受着那一下下无声的啃噬,在喧嚣的背景音里,格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