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混沌了,赵宫商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怎么说的,他说什么来着?
哦对,他狠狠嘲笑了赵方仪,就你这择婿的要求,不如去找三条腿的蛤蟆,恐怕更来得容易,赵方仪也没生气,手一摊:“你不也一样?咱俩都随缘呗。”
赵宫商越想越气,缘分、缘分,是的,他和赵方仪都是阴差阳错靠缘分遇到了命里的那个人,可凭什么他这里镜花水月一场,赵方仪那头却喜团圆?
他像一头莽撞的兽在林间疾驰而过,马蹄接连踏碎地上的水洼,打破过去一个个自我安慰的美梦。
白烂的水花四处冲溅,稀碎如锋利镜片,衣摆上凌乱斑驳的水渍,看上去更像一道道划烂的伤口。
这是自凤瑶走后,赵宫商第一次直面内心的困苦与不甘,或许他早该这么发一场疯的,赵方仪当年有没有发过疯?
他猛然省悟,那场突如其来的病就是她发的疯,赵方仪从小身体很好,她喜欢骑马也喜欢剑,十三岁就能和太白先生过招,御射场那批烈性大宛马,她驯服过三匹。
不是他一个人为情所困,赵宫商心里好受了一点,他黎明时分赶到金水镇,找客栈胡乱睡了一觉,醒来吃饭漱口,换了身干净衣裳,叩门前练习了三遍微笑,又变回了从前温文尔雅的赵宫商。
赵方仪被柳宗敬一通折腾累了,实在懒得见客,好在这不速之客是赵宫商,而不是她爹娘或者老师,她稍微怠慢一下也无妨。
这一“稍微”就是一个时辰,她在柳宗敬的伺候下洗漱更衣,挑挑拣拣吃了一碗鱼球粥,半边盐水鸭,一碟子炙羊肉,吃完了又说不舒服,要柳宗敬搀着去消食。
这一来倒像是故意折腾谁,偏偏有人甘之如饴。
赵方仪半边身子都靠在他身上,柳宗敬一边托着她的手,一边扶着她的腰,小心翼翼,跟伺候祖宗似的,赵方仪斜眼觑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噗嗤一笑,直起腰离开男人温柔的怀抱:“好啦,不消遣你了,去前厅见表哥吧,他也等急了。”
柳宗敬却不认可她说的“消遣”,赵方仪这般亲近依赖他,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她竟是装出来的吗?
赵方仪径直往前面去了,不要他扶也不回头看他一眼,柳宗敬有些失落。
但马上要见到那个表哥了,他瞬间抖擞精神,大步向前,甚至先赵方仪一步跨进了门。
赵宫商本来在椅子里假寐,待旁边的小丫头出声提醒,他起身打了个招呼,又在赵方仪的引荐下和柳宗敬互相拜礼,抬头时,两个男人都不约而同打量了对方一眼,又几乎同步移开视线。
柳宗敬心里想的是:果然是读书人,举手投足都那样文雅,方才他坐着都睡着了,醒来还能不慌不忙,没有半点失礼,若是换了自己,那起身的动作恐怕不会有这么好看。
赵宫商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副光景:这就是柳宗敬?相貌也不算惊为天人,赵方仪到底看上他哪了?
三人分别落座,赵方仪和柳宗敬同坐一侧,正对着赵宫商。
会客的椅子是寻常的花梨木方椅,赵方仪坐上去只占一半,而柳宗敬坐上去就填得满满当当,甚至对他来说有些拘谨了,赵宫商最善察言观色,见柳宗敬落座时习惯性岔腿,受到椅子扶手的阻碍后生生并拢,又努力往后挪了挪,便知道他坐得不舒服。
再看一旁优雅纤弱的赵方仪,如此不搭的两个人竟然琴瑟和鸣,真是匪夷所思。
想笑,但他的修养不允许自己失礼,不咸不淡拉扯了几句,赵方仪突然发难:“我们非得这么客气吗?”
两个男人心思各异,都没反应过来,赵方仪率先起身,对赵宫商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来书房,我正要问你个事。”
又在柳宗敬手背上轻轻一点,示意他也一起走。
进了凌云堂,赵方仪拿出那本旧琴谱,把赵宫商按在琴凳上,指着书里某一页说:“这里该怎么弹?我按你标记的指法,怎么都不得趣。”
赵方仪做事一向利落爽快,有时甚至一股杀伐决断的神气,赵宫商被她按在琴桌前,不知为何,竟有种押上刑台的压迫感。
他来金水是兴师问罪的,可这会突然心虚起来,仿佛自己从昨天起成了一个无耻小人,嫉妒冲昏头脑,居然不希望自己妹妹过得幸福。
赵宫商惭愧着,逐渐收拢思绪,不再分注意力给那个一直紧盯着自己后背的人,他认出了那本遗失的琴谱,回忆片刻,轻快地呼出一口气:“我写错了,那时候画着玩的,不过这作曲人本来就不甚高明,弹出来也乏味。”
说罢用巾子擦擦手,行云流水弹了一遍,问赵方仪怎么样。
赵方仪半晌没说话,末了使劲磨了磨后槽牙:“以后再往我这乱扔垃圾,我就塞你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