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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平（第1页）

【瑶华宫·偏殿内】

鲁石青回到自己的居所，由小宫女们伺候着换掉了湿透的鞋袜和脏污的裙裾。

看着豆豆和更加年幼的宫女面带心疼的表情进进出出，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此刻对郑美人并无恨意，仿佛刚才莲花池边发生之事确如郑美人说的一般，是自己想去摘莲花才打湿了衣裳。

她想起当年跪在瑶华宫的宫墙外，施大人披在自己身上的墨色大氅。

想起施定恩，鲁石青如深潭水般的眼中不禁浮起了一丝波澜。

他早已不在，自己也已经成了天家嫔御。可那样纯粹的温暖，还如昨日一般，清晰地留在她的心中。

当年在宫道上被郑美人打骂罚跪，对鲁石青而言，只是浣衣局和染坊日常苦难中微不足道的一件。相比起管事的苛责、繁重劳动的消耗、冬日刺骨的冷水，一个不得宠低阶妃嫔的撒气，如同被蚊子叮了一口，疼一下也就忘了，甚至不值得她铭记在心。她的苦难清单很长，郑美人排不上号。

今日被郑美人认出并挖苦时，鲁石青的面无表情并非在隐忍仇恨，而是真正的无动于衷。

又是这种无聊的把戏。有这功夫在这里奚落我，不如想想怎么多见皇上几面实在。

坐在窗下，鲁石青把玩着郑美人赏她的那只银镯子，分量够沉，雕工精美，还嵌有数颗宝石，不知若是拿去当了，能换成多少银角子和铜角子来打点下人。

她的算盘永远打在最实际的地方：今晚的餐食有没有加菜、冬衣棉花填得够不够厚、手头的银钱能攒下多少。

更何况，比起冬日下池塘捞玉牌的刺骨寒冷，今日莲花池的清凉池水，根本不值一提。郑美人的嘲讽和羞辱，甚至不能称之为烦恼。

只要明面上嘉婕妤仍然在维持瑶华宫的和睦，不克扣发放的份例和物资，那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美人之流，已不配成为她仇恨的目标。她笃定了心意要向上爬，是为了再也看不见这些人，再也无需理会这些苍蝇的嗡嗡叫。

【嘉荀十五年夏，太医院值房】

鲁石青被封为更衣的消息，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成了太医院低级医官、药生们近日闲聊时的谈资。

初闻此事时，江怀谦正在书写，手一抖，上好的宣纸上顿时晕开了一大团墨渍。他愣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只觉得一股冰寒夹杂着灼热的羞愤直冲头顶。

果然……果然如此！

他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不安，此刻都被证实了！她那般干脆地拒绝自己，说什么“志不在此”，原来……她的“志”，在更高的地方，在那九重宫阙之上！她看不上他一个八品御医的前程，要去博那泼天的富贵！

攀龙附凤……虚荣至极……

他的脸色苍白，胸口堵得发慌。一种被欺骗、被羞辱的感觉狠狠攫住了他。

他想起自己那些可笑的憧憬，那个精心布置的小院，那匹她从未见过的、他以为她会喜欢的杭绸……一切都成了对他最大的讽刺。

然而，怨恨之后，另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厌恶的牵挂却不受控制地冒出头来。

瑶华宫……那是嘉婕妤的地盘。嘉婕妤圣宠正浓，看似娴静文雅，但听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鲁石青那样刚硬的性子，在那里会不会吃亏？她出身低微，骤然封了更衣，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会不会被人欺负？

她……过得好吗？

这种担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坐立难安。他痛恨自己这份没出息的心软，却又无法遏制。

于是，太医院里，江御医变得比以前更“八卦”了些。他会状似无意地向来自后宫各处的太监、宫女打听消息，话题总是巧妙地引向瑶华宫。

“听说瑶华宫的嘉婕妤娘娘近日凤体违和？可需太医请脉？”

“近日天气炎热，各宫娘娘处驱暑药物可还足用？特别是那些位分低些的主子，更需仔细，免得下人怠慢。”

“近日送去的药膳方子，不知瑶华宫的娘娘用着可好？”

他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意图，通过那些零碎的信息拼凑着鲁石青在瑶华宫的境况。

当他听说鲁石青似乎颇得嘉婕妤“关照”，份例比同阶更衣还好些时，他会暗自松一口气，随即又唾弃自己：她都已选择那条路了，过得好与不好，与你何干？

当他隐约听闻鲁石青与同宫的郑美人似乎有些小摩擦时，他又会忍不住提心吊胆，生怕她受了委屈，甚至下意识地翻找白花药膏，想着万一她被罚跪，可能需要……随即又猛地打住，狠狠将药瓶放回原处。

这种反复拉扯的情绪折磨着他。他一面认定鲁石青虚荣势利，活该在深宫里挣扎；一面又无法彻底割舍那份最初的悸动和担忧，只有确认她似乎过得还算平稳，他那颗焦躁的心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而瑶华宫偏殿内，鲁石青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她正全神贯注地应对着眼前的生存难题，算计着每一点资源，揣摩着每一位主位的心思。江御医的怨念和牵挂，于她而言，早已是无关紧要的、被抛在身后的尘埃。

她甚至不曾想起过他。

只有江怀谦，独自陷在这份爱恨交织的泥沼里，一边怨恨，一边又不自觉地守护着那个早已远离他世界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