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已有了几分热度,透过繁茂的枝叶,在瑶华宫偏殿的庭院中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静谧,七公主刚刚吃饱奶,在乳母的轻哄下沉入甜梦。
鲁石青产后将养了些时日,气色恢复了不少,只是按规矩仍需避风,不能远行。
太后病愈后,为示恩典,也为扫去宫中因她病恙而积压的沉闷,特旨大办风筝宴。院落中宫女太监们在院落中好奇地向御花园的方向看,豆豆更是按捺不住,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朝外张望,嘴里不住地啧啧称奇。
见到鲁石青在琴儿的搀扶下走入庭院内,豆豆立刻迎上去:“主子您看!天上……天上好多风筝啊!瞧那只蝴蝶,飞得真高!还有那个……那个长长的蜈蚣似的,哎哟,可真有意思!”她脸上写满了羡慕,恨不得也能跑去凑个热闹。
鲁石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湛蓝的天幕上,果然点缀着几十只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风筝,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在清风中翩跹摇曳,将宫廷的天空装点得生动而活泼。
她心中微微一动,虽不能亲至,但那欢快的气氛似乎也感染了她。
“豆豆,别光瞅着了,看得见又摸不着。”鲁石青笑了笑,转头对一旁较为沉稳的琴儿道,“琴儿,你去内务府看看能不能寻些竹篾、棉纸,再买些彩线颜料回来。”
琴儿有些讶异:“主子,您这是要……?”
“咱们也自己做个小玩意玩玩。”鲁石青语气轻松,“就在这院子里放放,飞不高也无妨,图个乐子,总好过干看着眼馋。”
豆豆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主子,您还会做风筝?”
“以前见过司蔑坊的师傅们做过些简单的,瞧过几眼。”鲁石青淡淡道,“左右无事,试试看吧。”
她并非真想做出多么精巧的风筝去与御花园的那些争艳,只是忽然不想辜负这大好春光,也不想让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女们因跟着自己禁足、坐月子而太过憋闷。
自己动手,在这方小小的庭院里寻一份简单的乐趣,似乎也很不错。
琴儿领命而去。鲁石青复又抬头,望着远处天际那些自由翱翔的风筝,目光悠远。虽身处庭院方寸之地,心却仿佛随着那风筝,也轻轻飞了起来。
【半晌后】
琴儿带着一应材料回到宫中,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是内务府蔑坊专司扎制小巧玩意的。
豆豆欢天喜地地迎上去,主仆三人并那小太监便在庭院廊下寻了处阴凉地,开始动手。小太监熟练地讲解着如何削篾、如何绑扎骨架。豆豆和琴儿都是头一回做这个,听得认真,动手却显得有些笨拙。那燕子风筝的骨架被她俩扎得有些歪斜,不太对称,羽毛的轮廓也糊在了一起,看起来憨态可掬,与御花园天上那些精巧的风筝相去甚远。
鲁石青坐在一旁的软椅上瞧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你们扎的这燕子,怕不是吃得太胖,飞不起来了吧?”
豆豆撅着嘴,有些懊恼:“主子您还笑!这竹篾滑溜溜的,一点也不听话!”
琴儿也抿嘴笑着摇头:“确是比绣花难多了。”
小太监忙道:“美人主子、两位姐姐莫急,初次上手已是极好了。骨架扎稳便行,待糊上纸,上了色,便好看了。”
于是几人又忙着调浆糊、裁剪棉纸,小心翼翼地将那“胖燕子”的骨架糊起来。待晾得半干,小太监便执起画笔,蘸了颜料,手法流畅地在风筝一面勾勒出燕子的眼睛、羽毛纹理,寥寥数笔,一只生动可爱的燕子便跃然纸上。
“美人主子,另一面通常是写些吉祥话,或是心中所愿。风筝飞得高,或许天上的神仙看见了,能遂了心愿呢。”小太监恭敬地建议道。
鲁石青闻言,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那洁白的风筝面上,沉思片刻,轻声道:“那便写两个字吧。”她指了指一侧翅膀,“这边写‘平安’。”
“嗻。”小太监提笔,工工整整地写下“平安”二字。
“另一边……”鲁石青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写‘知恩’。”
“知恩?”小太监重复了一遍,并未多想,只当是主子感念皇恩,依言在那另一侧翅膀上,同样工整地写下了“知恩”二字。
鲁石青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字,目光有些悠远。
在所有人看来,这“知恩”自是感念皇恩浩荡、乃至感谢命运让她有惊无险、得以平安产女,现状安稳。这解释合情合理,无人会起疑。
唯有她自己心里知道,那一笔一划中,藏着一份不能言说的私心追忆。“知恩”——知晓他的恩情,也愿那人在天之灵,能看见这只承载着“平安”与“知恩”的风筝,为当年阴差阳错、未能相伴的她,在这深宫中求得一片立足之地,感到些许欣慰。
“好了。”她收回思绪,脸上恢复浅淡的笑容,“拿去试试,看这胖燕子能不能飞起来。”
豆豆和琴儿高兴地应了一声,拿起风筝,跑到庭院空阔处,尝试着将它放飞。
鲁石青依旧坐在廊下,望着那只并不精美,却承载着复杂心事的燕子风筝,在瑶华宫三色琉璃瓦之上的一方晴空里,摇摇晃晃地向上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