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将染坊后院粗糙的土地和低矮的墙垣染上一层残血般的红。鲁石青直挺挺地跪在院子中央,膝盖硌在凹凸不平的碎石子地上,传来阵阵钝痛。
她垂着头,耳边还回响着领班姑姑尖利的斥骂和周围宫女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低语。嘉容华要的那批湖蓝色云锦,竟被她鬼使神差地调错了染料的比例,染出的颜色深了一度,虽不明显,但在苛求完美的后宫,这便是大错。不仅这个月的工钱被扣了个干净,还得跪足两个时辰反省。
晚风吹过,吹干了她额角因为受罚而沁出的细汗,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烦闷和酸涩。
就是因为连日来为着施侍卫的事心神不宁,才出了这样的纰漏。她一向谨慎,何曾犯过这种错?
膝盖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像是一把锉刀,磨蚀着她连日来紧绷的理智。
一丝软弱的动摇,如同阴暗处的青苔,悄悄蔓延生长。
若是……若是答应了施大人,做他的妾室……
至少不必再跪在这冰冷的石子上,不必再整日泡在刺鼻的染缸旁,双手粗糙红肿,不必再看领班姑姑的脸色,为了一点微薄的工钱战战兢兢。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遐想。
听说施大人府上人口简单,身边……现在还没有别的女人。她若去了,至少在最初的日子里,是能完完整整地拥有他的吧?不必与旁人分享。
他办公时,她或许能在一旁安静地研磨,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他闲暇时,或许真的会如他暗示的那样,教她认字,学些琴棋书画,自己当努力学习,便不再是那个胸无点墨、灰头土脸的粗使宫女……
夜里,能躺在那般英俊温柔的夫君身侧,感受他的体温和呼吸。或许,还会有一个健壮可爱的孩子,融合了他们二人的血脉……
这幻想太过温暖,几乎驱散了膝盖的寒意和身体的疲惫。
但下一秒,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被冰冷的雨水浇醒。
鲁石青,你在想什么?!
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尖锐的痛感让她彻底清醒。
施大人从未明确向她求过婚!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痴心妄想!就算他开口了,妾室的日子当真就如想象中那般美好吗?正妻入门后呢?嫡子出生后呢?你那点稀薄的宠爱,能维持多久?到那时,你一无所有,连如今这点靠自己双手挣来的立身之本都抛弃了,又该如何自处?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染缸异味儿的凉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上。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和幻想,而是如何不再犯错,如何在这染坊里更好地生存下去。
她开始在心里一遍遍复盘今日调染料的步骤。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是称量时心浮气躁看错了秤星?还是添加辅料时顺序颠倒了?下次一定要更仔细,核对三遍才行。领班姑姑喜欢什么样的汇报方式?如何能更快地记住各种布匹对应的染料配方?
她的思绪逐渐被这些具体而微的、关乎生存的技术细节填满。
那些关于六品侍卫施定恩大人、关于未来、关于温暖庭院的遐想,被她强行锁回了心底最深的角落,不敢再轻易触碰。
夕阳终于完全沉了下去,夜色弥漫开来。
鲁石青依旧跪得笔直,只是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和冷冽,甚至比以往更加坚定。
她知道,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