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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砖冷（第1页）

【嘉荀十五年夏，养心殿·外院】

黄昏时分，不再如白日那般毒辣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养心殿外院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鲁石青正挽着袖子，半跪在地上，用细布蘸着清水，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雕刻着龙徽凤章的砖纹。这是份需要极大耐心的活计，她却做得极其专注，低垂的眼眸里只有砖石的反光。

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孩童的嬉笑声由远及近。是四皇子姜景琛和五皇子姜景琇来给皇上请安完毕，正由太监宫女簇拥着从内殿出来。

四皇子乃是宠冠六宫的成贵妃所出，自幼聪慧过人，颇得圣心。九岁的孩子已初具少年郎沉稳模样，步履从容。而六岁的五皇子则还是顽童心性，蹦蹦跳跳，左顾右盼，几乎不看路。

就在鲁石青听到动静，刚想起身退到一旁跪伏避让时，蹦跳着的五皇子一个没留神，脚下一绊，“哎哟”一声，结结实实地踩在了鲁石青正擦地的手背上，随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狗奴才！你挡本王的道了！”五皇子站稳后，立刻勃然大怒，小脸气得通红。他定睛一看，认出了鲁石青的脸——正是那个在御花园让他不爽、后来又被父皇问要不要去他宫里伺候、居然还敢拒绝的染坊宫女！

“怎么又是你！”五皇子记性极好，过目不忘，此刻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抬脚就想往鲁石青身上踹去，“快滚开！”

鲁石青手背被踩得生疼，火辣辣的，但她立刻匍匐在地，连声道：“奴婢该死，冲撞了五殿下！请殿下恕罪！”心中却是一凛，暗叫倒霉。

就在这时，一旁的四皇子出手了。他一把拉住了弟弟，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景琇，不可。”

五皇子不服气地挣扎：“四哥！她……”

四皇子姜景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打断他的话，目光转向匍匐在地的鲁石青，声音依旧温和得体，仿佛一位最明事理的兄长：“好了，不过是不小心挡道了，她也不是故意的。你身为皇子，当有容人之量，岂可随意对宫人动粗？失了身份。”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教训弟弟要宽容，但仔细一品，却轻飘飘地将所有责任都归咎于鲁石青，完全忽略了五皇子自己蹦跳不看路的事实。

鲁石青伏在地上，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冷笑，这些天潢贵胄，从来就不会觉得自己有错，错的永远是卑微的奴才。

“还不快谢过四殿下为你求情？”旁边有机灵的太监立刻尖着嗓子对鲁石青喝道。

鲁石青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屈辱，依言叩头：“奴婢谢四殿下宽宏大量，谢五殿下不责之恩。”

四皇子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做了一件多么公正仁善的事，拉着依旧气鼓鼓的五皇子走了。簇拥他们的太监宫女们也呼啦啦地跟着离去，留下鲁石青一人依旧跪在坚硬的砖地上。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那两个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离开的皇子背影，手背上被踩踏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她方才的屈辱。

四皇子那番“温和”的教训，比五皇子直接的打骂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毫不走心的“仁慈”，本质上依旧是对她的极度轻蔑。

如果……如果我是主子……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地冲击着她。

如果她是主子，哪怕只是个最低等的更衣，这两个皇子见了她，至少也要依礼称呼一声“娘娘”，行个礼！他们敢这样随意践踏、呵斥她吗？四皇子还敢那样轻描淡写地把过错推到她头上吗？

不敢！

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捡起地上的抹布，重新浸入水桶中。凉水安抚着她手背上微红的踩痕。

她低下头，继续擦拭地砖，动作依旧沉稳。夏日炎炎，她的眼神却如同淬了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