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面朝他点点头,一面将赫连境拉起来,偷偷瞪他一眼。什么商将军?我这李代桃僵,是要随他互换到底吗?
他不理我的脸色,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紧跟在我身侧,寸步不远离。
这次谈事的地方,是首领的居所。他住在一处倚靠大岩洞,用竹木结构延伸建筑而成的屋子里。
虽是岩洞为主体,里面却并不压抑,也不昏暗。因为所有烛火、灯盏都布置得极其讲究,错落有致,将室内光线调至最舒服的状态。原来这里不是没有烛火和灯,是全给他一人用了。
他召来几个像是族中长老的人一同商谈,加上我、赫连境、绾擎,岩屋中足足有十人。各自落座后,他总算向我们自我介绍。
“我叫木图瓦,我们这一支部族,在你们大庆话中叫夷兰族。以前,我们世代住在百丈以上的高山中,依靠打猎为生。直到族中有人发现一种叫夷兰的花,生在百丈高山悬崖上,是你们愿花百金求购的珍稀药材,便开始采摘去卖,从此与你们山下的人有了交易往来。二十多年前,你们还不是大庆的时候,有人跟我们的族人说,可以想办法人工种植夷兰花,这样就可以有更多花可卖,赚更多钱,换取更多你们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搬下山,去你们的城镇,住你们的房子,与你们的人通婚……我们信了。可没多久,你们就乱了。我们还未融入你们的生活,不懂你们的规矩,难以在你们的乱世中生存。但我们依然懂打猎,懂如何在高山上活下去,所以又到山上来了。但是,总有一些人,既见过了另一种生活,就不甘心这样躲回山中,世世代代被当作蛮夷野人……”
说到这,他停顿下来,看向我,笑了一笑:“那些人里,最不甘心的一个,就是我。”
我目视着他,颔首道:“本宫初见大王,便知道大王志向菲浅。”
他接着说:“你们有了大庆的那年,我也开始统一我的族人。现在八年过去,我的族人基本跟我在这里一起住下了。大庆殿下,说句实话,就算你没有进山来找我,我也会再想办法与你朝中联络。我们这个地方,到处是山,你们所占地盘越大,我们就越没有容身之处。但是山里的人都十分分散,难以聚成部落……说起来,他们不怕山虎猛兽,而怕你们。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请赐教。”
“你们的刀枪剑矢,又锋利,又快。你们有那么庞大的军队,那么聪明的头脑,总有办法抓到我们。一旦抓到,就斩杀殆尽,首级挂在高高的竹竿上,我们连偷回来祭奠也不敢。殿下,我们在你们眼中,正如山中野兔在我们眼中。此等差距,我们岂能不怕?因而,大家宁愿分散求存,也不愿聚在一处,免得叫你们一举歼灭。”
“大王所言,本宫虽不能亲身感受,也可共情一二。昔年战乱,各方枭雄林立,本宫随军,亦见惯胜败无常,何尝不曾是他人眼中野兔?然天生万物,物物相克。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不过也是其中之一。强也好,弱也罢,皆需苦苦谋求生路。大王下过山,有见识,也有勇气,你我能相逢,便注定有一番共谋生路的缘分。若大王有志拉拢聚集其他部族,一同归顺,本宫承诺,必叫各族有安身立命之所,安居乐业之能。”
木图瓦深叹一口气:“我人太少,势太弱,拉拢我族中人就用了八年,何况聚集其他族民。”
“大王可有办法找到这些族民?”
“我们能在每年冬天一起到你们城中搜罗物资,自然是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那便好。莱北十七族今年的过冬物资,本宫愿倾力援助。大王可趁此机会说服其余部族。若是口说不足,需要人手,本宫亦可借人。条件只有一个,便是十七支部族,一同归顺。大王明白本宫用意吗?”
木图瓦听罢,略作思忖,而后用族落语言对那些长老说话,不一会儿,他们便纷纷发言,讨论起来。我也终于有功夫稍停片刻,与赫连境对视一眼。
他会意,弯腰倾身凑到我耳畔,低语道:“哥哥做得好,尽是我意。”
“若是……”我有些犹豫,欲提一预设。
他却打断我:“哥哥尽管定主意,我会支持哥哥一切决定。”
闻言,我心中有如淌过一片巨大暖流,整个身心都踏实下来。与之对望片刻,再无忐忑。
半晌,木图瓦与族中长老商议完毕,又对我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山民并非不曾与你们大庆的官府来往过。你们的句丽县县令,乃至莱州府府尹,我们都派人谈过。但他们不是将我们轰出,就是在冬季对我们严厉打杀。因此,仅我族长老,就无法信任他们,遑论其他部族。”
这走向在我意料中,方才想对赫连境说的,就是这个。既已得他允诺,我便无所顾虑,直接回道:“在十七族真正安定下来之前,大王只需与本宫交涉即可。”
“果真?”木图瓦露出三分惊,七分疑,“可我的人打探到,殿下只是来镇守今冬,保你莱北平安。而殿下要我做的,却并非一个冬天,甚至不是一年半载能完成的。若再加上殿下承诺的安身立命之所,安居乐业之能,恐怕三年五年也要得。”
“若单单是平患,本宫确实只需在此数月。可如今,目标不是变了吗?本宫自然要向君上另请圣旨。”
“此话……当真?”
“三年,五年,只要能安置好莱北,本宫在此守着,又有何不可?”
话至此,木图瓦终于面露感佩,将我的意思传达给族中长老。稍后,夷兰族六位长老和木图瓦本人皆起身离座,聚在一起朝我跪拜。
赫连境想走的莱北收服之路,真的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