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将那神官的录谱翻来覆去看了数日,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记载着神官们的生平、功绩、法术特性乃至性格癖好,他全都一一记下,生怕在众神面前露出破绽。
可知道的越多,他越觉得惶恐,这些纵横交错的关系网,这些绵延千年的恩怨情仇,哪里是他一个冒牌货能轻易周旋其中的?
他觉得像是披上了一身不属于自己的华服,搭台唱戏,每一步都走的虚浮不定。那华服太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戏台太高,台下万千目光如炬,仿佛随时能将他看穿。
可时间如东逝水,无可奈何。赴宴之日迫在眉睫,已无路可退。
唯一牵挂的逢渊被也他细心安排妥当,这几日自己不在的日子,有小翠这个闲人帮忙照看。
小翠收了好处,从云舒这里要了一颗仙丹,连连保证肯定尽心竭力,好生照料。
上界广袤,划界而治。东天青龙盘踞,西陲白虎啸傲,南域玄武镇守,北疆朱雀焚天。而天庭,就悬浮在这四象交汇的中央,终年云缠雾绕,仙光霭霭,望去只觉魏峨遥远,不似真切。
天帝坐镇其中,已不知多少岁月,积威深重,万仙臣服。云舒心知肚明,若非顶了白虎这名号,他这等微末修为,怕是穷极一生也无法靠近。
更怕稍有变故,自己这浅薄法力无所遁形。他几乎是数着日子,看着赴宴之期逼近,如同看着铡刀落下。
临走前一日,他瘫在椅中,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三个字: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焦虑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神,越收越紧。
“师父,您……怎么了。”逢渊疑惑的声音打乱云舒混乱繁杂的思绪,小孩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仰着头看他,清澈的眼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云舒吓了一跳,惊得几乎弹起,手忙脚乱地敛好微皱的衣袍,端出一副正形。“无事,”他掩饰地揉了揉后腰,“这几日不知为何,总觉得腰背有些酸胀。”
“之前我学过的,让我替师父揉揉。”逢渊的小手搭上来,力道恰到好处,带着孩童特有的温热,一点点揉散了他紧绷的肌肉。云舒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几乎喟叹出声,那温和的触感,让他不禁贪恋起这片刻的温存。
“好了,好了,逢渊的手艺极好。”他终究不忍让孩子一直劳累,反手握住那小手,仔细地看他眉眼。
“师父,您真的没事么?”逢渊仰头看他,眼神清澈,映出云舒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惶然与低落。
“师父明日要去天庭了,会有好几日见不到你,”云舒倾身,将小徒弟轻轻揽入怀中,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闷闷的,“所以舍不得你。”
“没事,师父过几日就回来了。”逢渊反倒伸出小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之前看见过,母亲就是这样安慰孩子的。”
这安慰让云舒心头一酸,又有些赧然,慢慢收起那副愁苦面容,怎有轮到徒弟来安慰自己的,他放下心底愁绪,珍惜这或许是最后的相处时光。
“上次给你带的蜜饯,可还喜欢?回来再买可好?”
“喜欢的。”逢渊答得轻快,虽然大半进了师父的肚子,可只要师父喜欢就好。近日因为天庭之行寝食难安,可惜自己给不了什么建议,只能在旁处尽心。
“近日好像又长高了些?看你袖口短了,过几日再下山给你做一身。”
“嗯!”
……
师徒二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甚紧要的话,直到夜色浓沉,云舒才万般不舍地放他去歇息。
*
翌日清晨,天光微透。
云舒怕逢渊见离别场景,更怕自己忍不住流露情绪,便趁逢渊还未醒,悄无声息地登上仙舟,与等候的胧夜一同离去。
羽见本是最好的人选,奈何宫中事务缠身,这陪同的职责便又落到了胧夜肩上。
“师父!”胧夜见他,明澈的眼眸里漾开笑意,一双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不受控地探出发间,欢快地轻晃着。
“你这耳朵是情绪激动之时都会显现的吗?”云舒觉得自从上次故意碰到之后,每次胧夜和自己相处,这狐狸耳朵都会冒出来,十分不对劲。
不会是叫这胧夜看出来了吧?
“幼时离群,化形术修得马虎,落下了这毛病。”胧夜不好意思地抬手掩了掩,“在外自会施法遮掩,只是此刻并无外人,便偷懒了。”语气里是全然的信赖。
原来如此。
云舒淡淡颔首,移开视线,强压下想去摸一摸那对看似手感极佳的耳朵的念头。前路叵测,他决定沉浸式演戏,从此刻起,他便是真的白虎。
“师父无需忧心,”胧夜道,“羽见师兄说,往日赴宴,除却正宴当日,诸位神官皆是各自静修,甚少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