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这六年里,他无数次在深夜被这个问题惊醒,又在黎明前用麻木将它强行压下。他以为时间已经将伤口磨成了坚硬的痂,却没想到顾砚只是轻轻一问,那痂便瞬间崩裂,露出底下从未真正愈合,依旧鲜血淋漓的伤口。
秦岭深处那两个月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烈日炎炎的天气,荆棘丛生的山路,还有那一通通来自老家、彻底击碎他所有希望的电话……那些被他深埋的狼狈与绝望,此刻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却依旧不敢看顾砚,只能死死盯着前方仪表盘幽幽的光。
过了很久,他才挤出一句话:“都过去了,顾老师。”他刻意加重了那个称呼,“现在……我们谈专利合作就好。”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
顾砚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像萧然预想中那样流露出愤怒或悲伤。他只是沉默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
然而,透过眼角的余光,萧然清晰地捕捉到顾砚眼底深处的执着。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说:没有过去,这件事,永远不会过去!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再无一言。只有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车子最终平稳地停在萧然的小区门口。
“到了。”顾砚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谢顾老师。”萧然低声道,逃也似的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清明。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小区大门,刷卡,进入。
电梯上升的失重感让他有些不适。他跌跌撞撞地打开家门,没有开灯,径直缩进沙发里,黑暗中,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为什么走得那么决绝?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我?”
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蜷缩在窗帘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承受着旧日伤痕被狠狠撕开的剧痛。心乱如麻,无法思考。
窗外城市的灯火通明,却不能给他带来分毫的暖意。
第二天一大早,萧然刚打开电脑。
流程系统的提示音响起,沈锐发来的消息跳了出来:顾老师的第二个专利——关于那个Br16基因沉默过表达技术的案子,也正式立案,撰稿人:萧然。
萧然点开案件详情。交底书比预想的要完整,顾砚显然认真整理过,数据和逻辑链都相对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既然无法避免,那就尽一个代理人的本分。在能力范围内,他将权利要求布局得尽可能稳健,说明书中的实施例描述得详尽无遗,对每一个可能被审查员质疑的点都预先埋下了伏笔。
稿件完成后发给顾砚审核。顾砚的回复很迅速,也很简洁:“已阅,无修改意见,同意提交。”
第二个“顾砚专利”尘埃落定。
提交完成,苏予棠的邮件发过来,人也凑过来:“然哥,我这边有个饼干制备方法的案子,快到期了,您帮我质检一下。”
“好。”萧然点开邮件。这是他带的徒弟,还不能独立撰写,需要他最后质检把关。
稿件整体思路清晰,撰写规范,看得出苏予棠进步很大。
萧然一页页翻过去,目光最终停留在制备方法的描述上。那里只写了原料配比和大致的烘焙条件。很多关键的信息——烘焙的温度和时间,加入的助剂具体是什么成分,起到了什么作用?这些都没有写清楚。
萧然批注:“请补充烘焙的温度和时间,助剂成分、用量,并说明助剂所起到的作用。”
苏予棠在旁边看着,小声解释:“啊,这个……我之前跟对接的业务提过一嘴,让他记得提醒客户补充详细的制备参数。”
萧然敲击键盘的手停下,看向她:“即使你跟业务说过,稿件中也必须做好明确批注。否则,万一业务忘记问客户,或者客户忘记补充,你自己没有在稿件上留下痕迹,时间一长你也忘了,案件出了问题怎么办?到时候你这边说你告诉业务了,业务那边说你没说过,来回扯皮,责任算谁的?”他顿了顿,声音沉了沉,“做代理人,在撰写的每一个环节,都要留下清晰的痕迹,保护自己,也是对客户负责。这不是不信任,是应该养成的职业习惯。”
苏予棠被说得脸颊发红,立刻点头:“嗯,明白了然哥!是我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