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瑾舟歪在窗边罗汉榻上,闻言浑不在意地揪着玉佩穗子玩:"母亲多虑啦!儿子不过赏个卖炭翁………”
话音未落,沈砚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点猩红。
“母亲!"北宫南乔忙捧来参茶,却见沈砚秋摆摆手,枯瘦的手腕上翡翠镯子空荡荡地晃:
"我这身子…撑不过今冬了。"她凝视着幼子尚带少年气的面庞,"你做个富贵闲散王爷…也好。"
北宫南乔纤指轻抚母亲背脊,黛眉微蹙,温声道:"母亲细想,阿舟不过是有善心,见那老翁可怜,随手赏些银钱罢了。这些年京中贵戚施粥赠药,谁又真当回事呢?"
“善心?"
沈砚秋反手握住女儿,目光却落在幼子身上,自嘲道:"南乔,这世道。。。。。。容不得它。"
倏忽寒风突然卷进车内,吹得案头《金刚经》哗啦翻页,露出"慈悲无畏"四字…………
北宫瑾舟起身关窗,他凝望着城楼阴影里惊飞的寒鸦,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具缺失朱砂痣的首级上。
眼底的暖意寸寸凝结,最终化作一片寒潭般的沉寂……
北宫瑾舟缓缓坐回锦垫,忽然倾身向前,修长的手指细致地为母亲拢紧狐裘的系带。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儿子都记在心里了。。。"
窗外暮雪愈急,很快掩去乌鸦飞过的痕迹。唯有马车外檐角的铜铃,在风里发出空洞的哀鸣,像在为谁招魂……
*****
坤宁宫内,鎏金蟠龙香炉吐着沉水香,氤氲的烟雾在殿中盘旋,与窗外纷飞的大雪一明一暗。
慕容祉斜倚在紫檀软榻上,凤眸微阖,纤长的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几上的密折,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娘娘,那阉奴把锦衣卫都撒出去了。。。"容袖跪在织金地毯上,声音压得极低,“但那些人都背着地找…”
慕容祉倏地睁开眼,眸底闪过一丝冷光,红唇却缓缓勾起:"果然还是舍不得那点权柄……"
她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挑起一绺香灰,任其簌簌落在青玉镇纸上:"不过呢,既然他这般小心翼翼。。。"
凤眸斜睨向窗外纷扬的雪幕,"不如让满朝文武都帮着找——就说叶家那小孽障,当夜是抓着赵德全私通东蛮的密信逃的。"
香炉"咚"地迸出火星,映得她眼底一片妖冶:"最好。。。让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无意说给圣上听。"
容袖袖中的手猛地攥紧——这是要逼赵德全自断臂膀。
她瞥见慕容祉护甲上反射的冷光,像极了诏狱刑具的锋芒:"奴婢这就去办。东厂十二监里,总有恨极了他的。。。"
"慢着。"慕容祉突然用密折抵住她肩头,"告诉北镇抚司的人,搜查时。。。"指尖在折子上划出三道痕,"专挑赵德全的别院翻。"
殿外风雪呼啸,卷着碎雪扑在窗棂上,宛如冤魂叩门。
容袖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棋子落盘的清响——黑玉做的"将"棋,正正压在写满锦衣卫调令的密旨上。
更漏声里,慕容祉哼起《霓裳》的调子。镜中映出她唇畔笑靥,比檐下冰锥还利三分。
半晌,慕容祉重新靠回软榻,望着香炉里升腾的烟雾,轻声呢喃:"狗急了才会跳墙……本宫倒要看看,他能蹦跶多高。"
窗外,雪越下越大,将宫道上的脚印一一掩去,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须臾雪停了,天地间却凝着一股透骨的湿冷。
叶玄澈拄着那根粗糙的木棍,在原野的泥泞中跋涉了不知多久。
喉间干渴得像是塞了一把灼热的沙砾,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刀割般的疼痛。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下,昏沉的头颅仿佛灌了铅,连带着视线也模糊起来。
靴底早已被雪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他恍惚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又消散——就像叶氏满门的魂魄,散在这茫茫雪野之中。
倏忽,膝下一软。那根支撑着他的木棍咔嚓折断,整个人重重栽倒在泥雪混杂的地上。
脸颊贴着冰冷的雪泥,竟觉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慰藉。视线开始发黑,耳畔嗡嗡作响,连风声都变得粘稠……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天地间倏忽凝着铁锈味的寒气……
最后落入眼底的,是一双玄色战靴——粗粝的牛皮浸透血渍,铁质马刺泛着冷光。他想攥把雪,指节却只痉挛着抓了把虚空。
黑暗漫上来时,靴主人腰间的弯刀正滴下未凝的血,砸在他耳畔的雪地上
当想要抬头看清来人的面容,却只来得及瞥见一抹绛黑色的衣角在风中轻摆,便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