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位于城市边缘、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安全屋,沉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短暂地隔绝了外界的危险与窥探。但屋内凝滞的空气里,却弥漫着比外面更令人窒息的压抑。
慕野反手锁上门,动作带着一股未消的戾气,将那袋从“渡鸦”处缴获的、如今却显得烫手的存储设备和那几个更令人心惊的针孔摄像头、生物传感器粗暴地扔在客厅唯一的金属茶几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操!”他低吼一声,像是无处发泄的困兽,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把椅子上,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被当成实验品般戏耍、全程直播的屈辱感和愤怒灼烧着他的神经。“让老子知道是哪个杂碎……”
他的话音在转身看到凌玖时戛然而止。
凌玖没有像他一样暴怒。他甚至没有去看茶几上那些东西。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向厨房区域,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用力冲洗着脸和双手,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洗掉沾染上的血腥、灰尘,还有那种无所不在的被窥视感。水流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慕野看着他清瘦挺拔却绷得笔直的背影,以及那过分用力以至于关节泛白的手指,心里的怒火奇异地被压下去一些,转而涌上一股更复杂的情绪。他啧了一声,抓了抓头发,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罐冰啤酒,自己打开一罐猛灌了几口,试图浇灭心头的燥火。另一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重重地放在了凌玖旁边的料理台上。
凌玖关掉水龙头,拿起旁边的毛巾慢慢擦着手和脸,水珠顺着他苍白的下颌线滑落。他瞥了一眼那罐啤酒,没碰,声音因为冷水的刺激而更加沙哑低沉:“酒精会干扰判断。我们需要保持清醒。”
他的目光终于落向茶几上那堆东西,眼神冰冷锐利得像手术刀:“数据分析优先级最高。找出信号接收端的线索。”
他说完,便拿起那堆设备,走向房间里那张摆着高性能笔记本电脑的工作台。动作间,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眉心微蹙,左手下意识地按向了胃部,但很快又强行放下,恢复了常态。
慕野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想起这家伙在任务前就没吃什么东西,又经历了高强度的搏杀和精神冲击,那破胃肯定又开始抗议了。他烦躁地捏扁了手里的空啤酒罐,扔进垃圾桶。
“随你。”慕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却也走到工作台另一边坐下,打开自己那台经过改装的笔记本,“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搞鬼!”
两人不再交谈,各自沉浸到数据的海洋里。房间里只剩下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和服务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凌玖负责主攻那些针孔摄像头和生物传感器的硬件信息、可能的无线传输协议残留以及“渡鸦”控制台里恢复出的破碎日志。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得出现残影,屏幕上一行行复杂的代码和十六进制数据如同瀑布般飞速滚落。他的眼神专注到近乎空洞,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破解那层层加密和伪装之上。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静默中一分一秒流逝。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浓黑转为墨蓝,又透出些许灰白。
慕野那边进展缓慢,那些存储设备里的加密方式异常古怪,他擅长暴力破解和追踪实体线索,面对这种需要极致耐心的数据挖掘,显得有些焦躁。他忍不住抬眼看向对面的凌玖。
凌玖的脸色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嘴唇紧抿着,唇色很淡。额角和鼻翼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甚至需要偶尔停下来,极快地用指尖按揉一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敲击键盘的手指依旧稳定得可怕。
慕野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这种程度的精神消耗对凌玖的身体负担极大。
突然,凌玖敲击键盘的动作猛地停顿了一下。他的呼吸似乎滞涩了一瞬,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晃,按在胃部的手骤然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
“喂!”慕野立刻站起身。
“……没事。”凌玖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明显的喘息,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低血糖……糖……”
他的话音未落,慕野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电视柜前,猛地拉开左边第一个抽屉——那是他强行设立的“补给点”。他精准地从一堆药品里翻出独立包装的葡萄糖补充剂和……几颗薄荷糖。
他毫不犹豫地撕开葡萄糖剂的包装,又拿起那几颗糖,回到工作台前,几乎是塞到了凌玖手里。
“快点!”他的语气急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凌玖的手指因为低血糖的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葡萄糖剂。他没有逞强,极其快速地喝了下去,又剥开一颗薄荷糖含进嘴里。冰凉辛辣的甜味和快速吸收的葡萄糖迅速涌入血液,暂时压下了那阵令人心慌的眩晕和虚弱。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急促地喘息着,长长的睫毛因为不适而微微颤动,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皮肤上,显得格外脆弱。
慕野就站在他旁边,抱着手臂,脸色阴沉地看着他,没说话。一种沉重的、混合着担忧和无力感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几分钟后,凌玖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他重新坐直身体,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仿佛刚才的虚弱从未发生过。
“信号源经过至少十七次跳转和伪装,”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力气,但依旧沙哑,带着一种冰冷的专注,“最终指向一个……虚拟的云服务器集群,地址无法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