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叮铃咣啷……叮铃咣啷……
林悯手上握着个黄澄澄、水汪汪的脆梨,很有规律地抬起、放下。
咬一大口,两侧脸颊鼓起,机械地嚼吧嚼吧。
胳膊连半个梨都拿不住了那样,又磕回床边吊死鬼一样吊着。
那腕子上又要挂铁链子,又要拿半个大梨子,加上床上这个胸口裹着厚厚一层裹胸布的男人看起来总是一副吃了屎的难言悲愤表情,手上的梨子不堪重负,自己骨碌碌掉下地去,男人的手就松散散的垂在床边。
口角溢出汁水,嘴里的砸吧砸吧……嚼完了。
才发现手里的梨子掉了……
下床是不想下床的,活也是不想活了……但半伸脖子懒懒往地上一扫,梨还是想吃的,于是他像一条蚯蚓一样,从床上顾涌蠕动下来半拉身子伸手去够那给他咬的乱七八糟的半拉梨子。
一根……两根……伸出最长的那根,在地上跳手指舞,他的身子像一条滚刀肉,软塌塌,懒洋洋,一点儿力气也不想用……好像是为了够那个梨子,也好像,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
头发铺在脸上,快闷死的时候,透过乌黑的缝隙,见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走近。
“给你。”
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曾经那样高傲,不可一世。
林悯一下活过来了,从地上弹起来,再也不是一条半死不活的滚刀肉,他那油泼不进火烧不烂的一副失魂落魄脸起了涟漪,贴在床壁上,拨开头发打量他,打量打量,有点害怕,往后缩了缩:“我……我……可不是我把你弄成那样的,你……你小子都成狗了,给我打一打,骂一骂有什么要紧……”
又想这人素来的脾性,他可没忘记酒佬只拿□□往他俊脸上蹭了一蹭,他就发起疯来恨不得将酒佬千刀万剐,自己见过他最落魄可笑的样子,他还不得把所有看见过的人都片成生鱼片……又觉得,给他片了也无所谓,怕什么,我连轩辕桀那傻逼都不怕了,还能怕这少爷,他就觉得我看了不该看的,羞辱了他,大不了弄死我,老子倒真给他整怕了,一见了他,他妈的这么怂,这么一想,男人味儿又回来了,胸膛一挺:“干嘛,清醒了,来找老子算账了?”
又奇道:“你什么时候好的?妈的,还是狗好……这下好……”他苦苦涩涩地笑:“连条狗都没了……”
老子真成孤家寡人了。
而此人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眼神懵懂,只是很客气地,有点犹疑地将自己指了一指,问:“你是在骂我吗?”
“我……我从前很坏吗?”
林悯眯起眼,笑了一笑:“你小子装什么蒜,别在老子这儿放屁。”
冷冷道:“滚!要杀要剐随你。”
令狐危跛着脚向他走近了两步。
话是那么说,林悯还是在他走近在床边坐下的时候咽了口水。
这人又把那半拉梨子给他递了一递。
他缩在床里不接。
令狐危也没恼——很反常的,若是从前,林悯一句话没答应到他心上,他都要大发雷霆,此刻始终笑着,见他不接,自己把那梨子就着他咬过的牙印儿塞嘴里咬着吃,一边吃一边叙述道:“刚才……爬着爬着突然想走了,便能站起来走路了,虽然右脚有点跛,很是艰难,看见外面走动的人,有人手里拿了把剑…见了别人拿剑,不知为何,我心里难过……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你,便回来找你了。”
林悯跟被谁点了穴似的,听他说这话,看他坐在床边含着温暖的笑意,双手捧着吃梨,头发乱糟糟,一派狼藉,却很乖的样子,这个人身上现在一点儿戾气都没有了,只像是一只被世事剪去所有鳞爪犄角的人中龙凤,被剪了那些,早不是龙凤了,没了引以为傲的鳞爪犄角,与普通的家禽有什么区别呢,他就坐在床边捧着一只别人吃剩的梨子安静地吃,细细看去,佝着的背甚至有点苍老,安静,无害,还跟从前那冷霜一柄震三川,从来学不会弯腰的令狐危有什么关系,这人又回头笑含着梨说:“你别烦我,除了你,我都不记得了,我还指着你告诉我,我叫什么呢?”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统统不知道……”
说罢,少年老成地,很是无限迷惘怅然地重重叹了口气。
林悯这下看鬼一样看着他现在这副死样子,心里倒信了八分,也跟着叹了口气,虽然还是喜欢他是条狗,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好了,难道真就这么恶毒,要不然再给他整包毒药弄傻了?林悯有那个想法也没那个心劲儿了,累得很。
“我叫什么?”见他不说话,令狐危把梨子咬的只剩核,好生扔在床边花盆的泥里叫它生长,回头又问。
林悯嘴里只有混球、王八蛋、狗日的、嘴里说出来的是气拐了音的一句:“不知道!”
令狐危却细细想了一想,笑说:“布致道,好名字,很好。”
又问他:“你想离开这里吗?我瞧你不开心。”
林悯这下才肯向他看上一眼,大约人不顺心的时候戾气都很重,半死不活地冷笑道:“你有法子,你个死瘸子。”
令狐危——现在是布致道,总是不和人恼,还是笑道:“死瘸子先来解开你的锁链。”
话落,一道真气凝在指尖,飓如烈刃,哗啦一声,林悯腕子上的铁链便被砍断了,而他的腕子毫发无伤。
他这一道随手释出的真气真是暖如旭阳,护花无虞,同时灵犀一点,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