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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疯子又见鬼夜哭(第1页)

第九十章

说起倪丧为什么会现身救仇滦,跟布致道脱不了干系。

这两人怎么能凑到一起,可就说来话长了。

当日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布致道被迫跟林悯分开,他目前为止,其实没多大年纪,正是少年心性的时候,度过的这短小一生,早年锦衣玉食,众星捧月,虽说母亲早逝,父亲也不慈,时常管教打骂,到他临终之时,直至后来每每想起,也明白了他百般苦衷,拳拳爱意,如今他逝去,有个兄弟,不如没有,不提也罢,离了林悯,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谁真心地待他好,还向谁边去,有谁可做伴,谁是亲,谁又是爱。

武学盖世,百年荣辱,盛名褪尽,不过一捧土;荣华富贵,经年累月,挥金如土,算来过眼留不住,难度的,珍贵的,都是失去他的、和他在一起时的每时每刻,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脑海,都正经历。

每一片雪花落下,没有他在身边,世上的艰难就足够将他埋葬。

说丧家之犬实在浅薄,无冢孤魂也难贴切,个中恓惶无主,孤单抑郁,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了。

羁旅惆怅凄伤,不免想到当年何处留意的一阕《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与林悯恩怨几经,好不容易走到如今,如今耳聪目明,不妒不怨,早知自己心里是大大的有他,满满的都是他,除了他,再没别人,清清白白的都是爱,也晓得了他心里不管是什么,总归是有自己一寸两斤,他两个早是互相告诉过的,其实很容易得到的东西,他曾经羡慕嫉恨仇滦拥有过的,因为早时偏执,性子乖戾,走了多少弯路,如今也在林悯这里得到了,两心和睦,起坐相携,一生一世不拆开的话,言犹在耳……然而终究拆开了。

他总想着自己离了他,他又给这世道和经历逼得疯疯癫癫的了,其中难说没有自己当初造的孽,自己在他那里是一生的罪人了,他疯了,他没想开,他给逼疯了,人家会不会嫌他疯,别人能不能照顾好他?他外头看着柔和温顺,其实性子是天下第一拧,认定了的事,死也不改,从前清醒的时候便学不会虚与委蛇,委曲求全,小事上得过且过,真的惹了他,连命也可以不要,别人是不是会像自己这样,时时刻刻哄着他,他疯得厉害时,又不是事事顺从、逆来顺受的品性,得罪了人家,别人是不是会打他,骂他?吃得好么?晚上还睡得好么?别人是否会懂他?懂他脾气再坏,也不是成心的,其实是世上再没有、第一好的人了?他是不是又会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犹恐相逢是梦中,自己每个梦里都是他了,还能再见到么?他是否知道保重……

多思使人憔悴,布致道把什么都看开了,唯有一个林悯,挂在心头,一生都注定难放下,他不想求天下第一,只想跟林悯过安定平稳的生活,却已然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使他成了一个可悲可叹可怜的疯子,两地分离,生死难料,互相担惊受怕,在林悯身边时,他不想自己可怜,也不会去想这一生的遭遇,离了林悯,他把这些拿出来稍微想一想,就只剩满腔孽气,恨不得寻一把宝剑,将捉弄人的老天捅个窟窿,让世上人都看着他的剑说话!没人再敢来惹林悯!

叫他在自己剑尖后头开开心心的,快快乐乐地陪着自己……那样他俩都会快活。

历代练剑的剑客之间约战切磋时,都要去北方关外雪山天池比个高低,输了,便把自己的宝剑插在池边,从此没脸再在赢家的面前用剑,回去练到家,再向赢家挑战,赢了才能拿回来——那里是剑客的朝圣之地,极其寒冷。

并非剑客们没处打架,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只是因为据说天池底部有个埋剑洞,洞里埋葬着一柄万剑之王,然而万剑之王长什么样儿,谁也没有看见过,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也是流言传说,尚未可考,因为多少年来,没有一个剑客可以真正地潜进池底,雪山内本就极寒,天池在山顶,更是寒中极寒,不说潜进池底,不小心掉进池水中都会让内力不足的人寒浸肺腑,年岁不永,水深漆黑,并有暗涡,总之没有人为一个传说去送死,但是传得久了,天下间所有的剑客都慕名来这里参观,渐渐便发展成了论剑比武的圣地。

布致道一路或是骑马,或是浑浑噩噩地施展轻功,真气一提,跃纵千里,只往那里赶。

与当日背着林悯从云州逃出来奔跑之时,俨然是两种心境。

想的只有,我要一把宝剑,只属于我自己的宝剑,找不到,我就死。

这个地方倒刚好符合他的需要。

找一把好剑,和跳下去殉情都可以在一个地方进行,反正技不如人,从今而后,不是一剑在手,奉我为神,保护不了林悯,忍受他被夺走,忍受无休无止的思念,还不如埋进天池里死了。

他一路狂奔,风霜历尽,形容狼狈,不梳不洗,不言不语,整个人跟中了魔似的,不多时身上便是破破烂烂,乱七八糟的像哪个山上下来未开化的野人,不言不语、不梳不洗容易,不吃不喝却不行,毕竟是个伤心男人,不是登天仙人,没到吃露饮风就能活的境界。

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在布致道这里没概念,路边见到一个小茶摊,一面旗子几张桌子十几条凳儿,锅里冒热气,炉上有开水,笼屉里是包子,干茶叶摊在簸箕里,有人来就抓一把放进壶里,浇点开水端上去,只能解渴不能品。

小二穿薄棉袄,肩上搭着擦桌子的抹布,正给一桌客人上茶。

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转过头一看,“啊呦!”一声大叫后差点儿跟一句“呔!哪里来的长毛猴儿!”一步险些跳出十里外去,凑近定睛一看,才从他脏兮兮的头发络子里分辨出一双寒星似的眉眼,清清淡淡地瞧着他,先指了指蒸包子的笼屉和锅,又指茶壶,给他手里拍了一粒碎银子,伸出手指,长久不说话,没心情,还是怕他不懂,嘴里发涩,人也饿,能短则短:“十个大包,一碗面,一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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