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贺任之小声道:“又是幻境?”
帝千殇若有所思,迈步往垂花门里走。贺任之紧随其后,看庭院里植着的古树呼啸着向两侧退去,不过几息,二人竟已身处一间摆满宴席的堂屋,四面张红挂彩,八方人声鼎沸。
贺任之觉得眼前似有一片红雾笼罩,扭头去看他师兄,却见对方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袭红袍,牵着朵大红绸花,活脱脱一副新郎官扮相,脸上却毫无喜色,甚是违和。
他见帝千殇神色微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绣满金线的大红嫁衣,袖上有股很浓的香粉味。他拿手去探,才知那片红雾是他顶着的盖头。
“一——拜——天——地——!”
两人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只觉得背上被人大力推了一把,身后传来又尖又细的女声:“你们愣住做什么?还不快快拜了天地!”
贺任之还是怔怔立着。帝千殇的脸色越发难看,又不好发作,好巧不巧被嫁衣上的香粉味熏了满头满脸,接连咳了好几声,胃中翻涌,强忍着恶心鞠了一躬。
贺任之其实还乐得其所,连悬赏令的事都抛在了脑后,轻飘飘想:「怎么是本少主当新娘?」
帝千殇一时被噎得语塞。那女声又拖着长调道:“二——拜——高——堂——!”
两人不知何处有高堂能拜,迟疑一秒的功夫,听那女人已经将“夫妻对拜”也囫囵报过了,只得学着刚才的样子面对面再鞠一躬。
“送——入——洞——房——!”
尾音未落,两人皆是一哆嗦。背后一股无形力道猛地推来,女子“咯咯”的笑声贴着耳根响起,带着点调笑的意味:“新郎官快和新娘子进洞房呀。
帝千殇颤着手,扯起和贺任之共同牵着的红绸,被人潮推搡着往侧面的一个小厢房走。
贺任之一面怕踩着过长的裙裾,一面回头想看清那说话的女子,那女子却早已没了踪影。他走得磕磕绊绊,最后几乎是让他师兄提菜篮一般拎进了屋。
关门的一刹,席间的喧闹与哄笑如同潮水般骤然退至门外。一步之隔,屋内屋外竟判若阴阳两境。一股混着潮味与廉价浓香的浊气扑面而来。
入眼便是刺目的鲜红,雕花拔步床上堆叠着绣满牡丹花的绛红锦被,四面垂落的红纱帐幔无风自动,朱漆屏风上的戏水鸳鸯笼着烛光,反倒显得阴气森森,连地上青砖都映了一层赭色。墙上贴了一张硕大的“囍”字,其上漆着金,崭新发亮。
贺任之望着被面上大朵大朵的绣花一阵肉麻,踌躇了片刻,还是妥协地走到床边坐下,颇为贴心地拍拍身边空位:“师兄,这床可软了,你也来坐坐?”
说罢不忘在心中夸自己太有风度。
帝千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从衣服里把剑摸了出来,径直退到墙角阴影中站定。
他伸手想要将婚服脱下,外层的红袍却如活物般死死扒在原本的衣服上,怎么扯也不见松动。
贺任之还乐呵呵地顶着红盖头,见他不乐意坐,也不再多嘴,猫着腰蹑手蹑脚踱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望,忽地“咦”了一声。
“外头那些人怎么不动了?”
他方才有些头昏脑涨,现在定睛一瞧,宴席上的宾客个个五官模糊,身形也都相仿,倒像是街边捏糖人的师傅一口气吹出来的,此刻凝在推杯换盏间,烛火摇曳,光影明明灭灭,竟无一丝活气。
「难道是傀儡?」
能在操控这么多傀儡的同时编出这般以假乱真的幻境,背后之人恐怕不容小觑。
“大约是觉得戏已做足,没必要再费力气。”帝千殇闻言也往门外望去,“当务之急是找到幕后黑手,将那几人……”
话音未落,贺任之悄悄凑近,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脑中传音道:“师兄,我方才福至心灵灵光一现——你来掀我的盖头试试?”
帝千殇还等着听他在心里批注几句,默了半晌连回声也没有,估计真是临时起意。
他抬脚想把贺任之踹远点,对方却早有预料,灵巧地一闪身,顺势做出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跌在床沿,捏起嗓子,娇滴滴地嗔道:
“师兄,你快来呀。”
一边在心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帝千殇那个死样。」
帝千殇的脸色确实精彩,在原地攥着剑站了好一会,指节捏得发白,终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咬牙拿剑柄把他的红盖头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