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好了,”卫真接着说,“我一点儿都不领情。今天东风和青龍比赛,你们不是来做观众,是来做评委的。谁敢看在我的面子上投我的票,以后千万别再来看东风的演出。”
观众们不响,冷场了。压根没人相信东风能赢。
很多乐迷听说过,昆虫乐队基本是飞蛾、蚂蚁负责编曲,有时秦先编曲。卫真作曲不错,编曲却偏保守,少新意。新来的成员压根没有作品,更无法信任。
再者东风乐队没有键盘手,缺乏新奇音色,容易单调,到处吃亏。
吊镲声细细响起,水一样漫过窃窃私语的声音。卫真唱,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
傅莲时抬起头,朝曲君站的地方望过去,曲君向他一笑,肩头垂落的长发随之一动。傅莲时心想,青龍赢不了,因为青龍做的梦与此地的梦是不一样的。
青龍的梦是做摇滚明星,不仅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业,还能够万众瞩目,飞往世界各地巡演,赚大钱,住豪宅,开颜色鲜艳的跑车。
但在此时此地,大家说追梦时,梦想是一片看不见未来的迷雾。
关宁关着灯,在无边黑夜里练琴,精打细算,她的梦想是攒钱买更大更好、更漂亮的新钢琴吗?
小五早起晚睡,不吃不喝地弹吉他。他的梦想是站在无人的酒吧,带领随时解散的乐队,进行不知有没有下一次的演出吗?
秦先接外快,写很多浅薄的口水歌。他的梦想是用流行乐赚俸禄,养活他不得见光,没有人听过的实验音乐吗?
台下一百多乐迷,紧紧围拢在舞台旁边。每个人都仰着头,发亮的黑眼睛看着卫真。他们不相信东风能赢,但他们还是希望东风赢。
他们的梦想是省下零钱,去五道口或新街口的路边摊,挑一张打口带吗?磁带盒子都压碎了,可能有一两首歌放不出来,也可能整张专辑都是坏的。
或者买一张演出票,下班放学以后脱掉制服,在关着门的酒吧里,短暂成为真我。
飞蛾的梦想是什么?
放下这些梦,他们可以拥有正常生活,花更多精力工作学习,升职,加工资,可以吃饱饭,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可以让父母放心,亲戚朋友羡慕,可以把钱攒来买彩电。
大家根本没有见过成功的先例,但被台上明星的长发一勾,奋不顾身,无怨无悔,还是要去追梦。
傅莲时做了件取巧的事情。他把《顺流而下》最后的贝斯独奏改长两倍,编进了《追梦人》。
熟悉的旋律响起,观众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有声音喊了一句:“飞蛾!”
许多人梦的起点就是昆虫。大家期待昆虫飞出国门,改变世界,改变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
傅莲时边弹边想,他一开始非要学贝斯,就是因为台上的飞蛾。
他们只给这段独奏安排了位置,没有编更多细节的东西。就连队友都不知道弹出来什么样。
傅莲时原本计划弹一次原调,弹一次改编,但真弹到这段,他又觉得有数不清的话可以对飞蛾说。他看了飞蛾的笔记,知道飞蛾是自己学的贝斯。飞蛾是不是和他一样废寝忘食,连作业也不写了,每天只想弹琴?
原定独奏弹完,傅莲时抽空举起手,向高云和贺雪朝招了招,伸食指比一个“一”,让他们再弹一遍。
这一遍,他把旋律改得低沉了一点。飞蛾二话不说,愿意为了朋友牺牲自己。这样的性格,一定也为音乐牺牲掉了很多东西。
傅莲时又比一个“一”。
为了教别人弹贝斯,飞蛾在艺术村雇了三个门神。不过小五已经离开,以后大概不会再有闯关的说法。
这样一来,北京还算不算是记住了飞蛾呢?
最后一遍,他想知道飞蛾会不会后悔。
在找商老板喝酒的路上,飞蛾肯定知道自己的结局,甚至知道乐队的朋友们会渐行渐远。
但傅莲时觉得飞蛾不后悔。因为在尘埃落定之后,昆虫最后一次演出,飞蛾弹的《顺流而下》,还是那样宽阔而平和。
心胸宽广的人写宽阔的歌,无怨无悔的人写平和的歌。傅莲时弹完最后一个音符,觉得万籁俱寂。
他直觉演得不错,现在却有点拿不定主意了。傅莲时抬起头找曲君,然而曲君不在原来的角落。巡视一圈,甚至不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