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两人在琴行门口碰头。坐上公交车332路,魏公村到西苑,先向北后向西。司机放下遮阳帘子,夕阳和秋叶,两道金风,交替吹过窗口。
“要坐半小时才到呢,”曲君说,“我给你看着东西,睡一会?”
傅莲时说:“睡不着。”
曲君以为他紧张过头了,安慰道:“你也不要担心。你是要练点弦而已,又不是要做北京第一贝斯手。闯到第二关就差不多了。”
傅莲时不响,曲君佯惊道:“你要做北京第一贝斯手?”
“现在的第一名是谁?”傅莲时没有明着回答。
他怀里紧紧抱着贝斯,背了一书包换洗衣物,神情认真,端坐在最后一排。曲君逗他说:“反正不是飞蛾。”
傅莲时很明显不高兴:“为什么?”
“一个压根不弹琴的人,”曲君笑道,“连名次都没有了,怎么会是第一名。”
傅莲时闭上双眼,往后靠在椅背上。曲君说:“生气了?”
“没有,”傅莲时半晌说,“曲老板,我突然觉得,你和飞蛾很熟才对。”
曲君一愣,傅莲时说:“我看卫真哥的样子,昆虫乐队现在估计没有联系。但你一下就知道,飞蛾没有去别的乐队,而是不弹琴了。”
曲君说:“要是他去别的乐队,杂志报纸会讲的。”
“也对。”傅莲时说。
曲君松了一口气,傅莲时忽然又说:“但我昨天就在想了,给昆虫乐队写信,地址居然是小青蛙琴行。”
“不奇怪吧,”曲君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以前他们也用那个排练室。”
“好吧。”傅莲时相信了。
这一路车直达颐和园、圆明园,沿途还有几个大学,来北京的观光客免不了要坐它。一路上人越来越多,还剩大半车程,位置就坐满了。
有个戴红领巾小孩挤上车,顶多七八岁。曲君对他招招手:“父母呢?”
那小孩警惕地看他一眼,没有搭理。曲君起身道:“来,坐这儿。”
曲君主动让座,傅莲时也不好意思自己坐着了,抱着琴要站起来。
曲君按着他肩膀说:“你别动。”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在他腿上。
这袋子热乎乎的,隐约飘出来一股食物香味。傅莲时问:“这是什么?”
“烧鸭,”曲君道,“那些搞艺术的,老吃不起饭,带给他们吃的。”
傅莲时扒开袋口看了一眼,鸭子有三只,粤式烧腊做法,砍成小块,算下来得不少钱。
“你总这么热心么?”傅莲时问道,“卫真回礼那张唱片,也是你给的。”
其实他还想说,曲君对自己也很好。
“热心吗?”曲君笑道,“就是我年纪大点,他们管我叫哥,我就操心起来了。”
他看着和卫真不过是同龄人,不像大到要操心的年龄。傅莲时问:“你比卫真哥大多少?”
“三天。”曲君说。
这是哪门子的年纪大?傅莲时说:“哦,那是‘长兄如母’了。”
“死孩子,”曲君道,“是这么说的吗,语文课没听吧。”
那戴红领巾的小孩还是想坐,磨磨蹭蹭挪过来,说:“谢谢叔叔。”
“是这么叫吗,”曲君板起脸,“这么叫不让坐了。”
红领巾不知所措。傅莲时在边上提醒:“您和他说,谢谢哥哥。”小红领巾照本宣科,念了一遍。
曲君笑道:“哎,这对了,没事儿。”
傅莲时微微侧过头,余光看见他眯起来的丹凤眼,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