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版编曲各有千秋。论风格,傅莲时肯定更爱昆虫。然而昆虫最大的巧思——故意偏离正音——在秦先的版本里也补上了,听起来就没那么新奇有趣。
再者飞蛾不在场,秦先在场。傅莲时决定道:“那我选秦老师。”
离开秦先的工作室,傅莲时找小五练半天琴,仍然十一点回招待所睡觉。第二天也是相同的安排。到了中午十二点,小五忽然放下吉他,收回琴盒里。傅莲时道:“不练了么?”
“不练了,”小五说,“下午我要出去买东西。”
傅莲时没太放在心上:“要不要我陪你?”小五说:“不要。”扣好铜搭扣,把琴盒整个儿拎回家里。
傅莲时左手指肚子一直脱皮,不过完全不疼了。而且《青龍》弹得越来越熟练,再提一提速度就能跟上原曲。要是小五不在,他一个人留在别人家门口练琴,想来总有点没滋没味的。傅莲时干脆也收起贝斯,回去找曲君。
结果曲君也要出门。他那朋友明天就要动身,今晚欢送会,准备请大家吃饭。曲君说:“你也一起来吧。”
傅莲时不想被丢在招待所,又很好奇曲君这位朋友,于是一口应下。两人还是走去西苑站坐公交,傅莲时笑道:“还是吃烧鸭?”
“不吃烧鸭,”曲君怅然道,“今天带点好菜。”慢慢坐了两个小时车子,摇到安定门,走一会儿到“康乐”餐厅。
傅莲时是暑假八月份来到北京,自己去看过故宫、颐和园,后来上学就没有空了。长城太远,还没有爬过,热闹的街区更没怎么去过。康乐餐厅楼下都是散客,熙熙攘攘。傅莲时怕挤丢了,小鸭一样紧紧跟在曲君身边。
曲君道:“以前生意还要更好。我小时候最喜欢来这儿。”
服务员递上来一本彩色菜单,每道菜拍了照片,底下写菜名、价格。越来越多餐馆用这样式的菜单了。傅莲时说:“是你好朋友要走了,该点他爱吃的吧。”
“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曲君想了想,“他也没来过这家,平时太节俭了。”
傅莲时脑海中渐渐有个形象。节俭到连喜好都从未表露出来,他应该不太有钱。或许就是因为没钱才离开艺术村的。
翻遍菜单,曲君要了一道桂花糟牛肉,要了红糟肉片,另外还要几道凉菜,一齐放在泡沫盒子里提走。傅莲时看着盒子,后知后觉说:“小五也出门买东西,是不是也要去欢送会?”
曲君笑道:“是吧,他没和你讲么。”
两人在临街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又摇两个小时回到艺术村,一来一回,天已黑得差不多。
傅莲时对那朋友还一无所知,见曲君还是走原路,隐隐涌上不安的感觉。走到他白天练琴的地方,小五家房门大敞,灯火通明,里面隐隐透出笑声。傅莲时说:“在小五家里吃么。”
曲君道:“请进。”跨入门内。傅莲时跟进去,整个客厅布置得像结婚过生日一样热闹。墙上贴了气球和纸板,用颜料大写了几个字:欢送我们的朋友小五!
每个字都像鼓槌一样,在他脑海里狠擂一下。傅莲时叫道:“怎么会是小五!”
被他一叫,桌边众人纷纷转过头。坐着的是关宁、秦先,还有几个傅莲时不认得,但这几天见过的熟面孔。小五坐在主位,头发蓬乱,面色涨红,兴奋道:“曲君哥,傅莲时,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曲君把饭盒摆出来,摊开摆在桌上。秦先说:“又是‘康乐’。这么多年了,你就喜欢康乐食堂。”
“专情嘛。”曲君说。
“太客气了,”小五说,“带什么菜,今天我请客。”
“你喝醉了?”曲君反问。
小五面前摆着个奶油蛋糕,淡粉色玫瑰花,鲜绿叶子,糖浆写“北京第一吉他手小五”。旁边的人好几次想挑那奶油,抹小五脸上,但小五很疼惜这个蛋糕,谁也不让碰。他一手护着蛋糕,一手指指地上的啤酒,说:“还没开始喝呢。”
傅莲时说:“你、你今早还练琴呢。”
他没法相信要走的人是小五。小五做出满不在意的样子:“有始有终嘛。”
曲君拉他坐下,傅莲时还晕晕乎乎的,做梦一样,想问小五为什么走。但他看见别人都很开心,便不好意思问这个问题。
“你到了那边,”曲君交代说,“先去办证件,然后给我寄封信。”
小五说:“知道啦。”关宁笑道:“小五这么大人了,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你好操心。”
曲君又说:“要是不喜欢那边,你就买票回来。”
小五道:“我真的知道啦。”拆开包装,每个人面前放了一只蛋糕的纸碟子。大家都笑话他:“肯定先吃饭才对。”小五说:“我都要走了,你们就听我的吧!”
分罢蛋糕,每个人得了薄薄的一角,小五拿了完整一块“京城第一吉他手”。傅莲时把自己的奶油花挑过去,说:“给你这个。”
吃了凉的蛋糕,小五脸上还是红扑扑的,褪不掉颜色。大家拿出碗碟,分桌上的饭菜吃,又把桌子底下的啤酒拿出来喝。
傅莲时听他们聊天,认得桌上有个金色长发的,是小五乐队的主唱。乐队人马已经四散,今天只有主唱一个人来送行。
主唱说:“早知道解散了你就要走,我们就不解散了。”
小五嘿嘿一笑,和主唱干了一杯。主唱说:“祝你以后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