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将那封大小与纹理相似的信,转托李顺压到御案重重简牍之下的时候,萧珣正同将作大匠,还有石库、东园主章等人,一道来到了椒房殿。
早在废后诏书下达的半年前,瞿清如就以养病为由,去了上林别苑幽居。
椒房殿一切如旧。
但这里的陈设并不为萧珣所喜。
新后的册立与昏礼1,太常选定的吉日在明年的秋月。
萧珣本觉得晚了些,但瞿阳倒台,朝中留待善后的大小事宜诸多,他已然日不暇给。
而大婚的重缘袍,召了齐郡、襄邑、巨鹿数百巧妇于三服官2中制作,紧赶慢赶,也需半年之久。
此段空暇,正能将椒房殿大修一番,也好。
寒冬雪月,迈入椒房殿的门扉,是很舒适的。
扑面而来的暖,带着若有若无的香,与宣室殿鸿羽帐内的熏炉里飘出来的,多少有些令人头昏脑涨的气息不同。
椒房,以椒涂壁,取的就是花椒的温暖,当然还有多子的祝愿。
可惜,瞿皇后被废,昭示天下的原因,就是“皇后立六年,无所出”。
这是萧珣亲自拟的旨意,而没有让御史或是尚书代笔。
就像当初立后一样。
瞿阳掖手,立在他的跟前。黑沉沉的影子遮住了半数天光,又折了两折,落在宣室的书案上,落在十五岁的萧珣身上。
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
那是苏澹在朝中提出,让瞿阳归政于陛下的第二日。
瞿阳说,陛下承天之序,嗣守鸿业,业已七载,依照祖制,亲政之前,当行加冠礼,册立中宫,以向天下昭告陛下已经长成。
他一字一顿地口述了诏书:“皇后之尊,与帝齐体……瞿氏之女,讳清如,秉德柔嘉,夙著懿范,宜主中宫。遣太尉、宗正持节,奉皇后玺绶。”
据持节传诏回来的宗正说,瞿清如十分温顺地接过了废后的诏书,她看着上面的字迹,一遍又一遍,最后称谢了圣恩,没有一句求告,就像……
到这里,宗正垂眸,噤了声。
嗯,就像那年,她接过封后的诏书一样。
后宫只有瞿清如一人。
因为她的父亲瞿阳的缘故,朝中无人敢说,让天子充实后宫,开枝散叶的话。
倒是景和元年,萧珣十八岁这年,一位刚从太学提拔到了外朝的儒臣,援引了礼记,以三公九卿,比后宫三夫人九嫔,称此乃内治外修,阴阳相宜,天地之理。
瞿阳抽了抽嘴角,不动声色,应其所请,允准少府属下的掖廷令,在长安城内广选及笄年岁的良家子入宫。
而在下一次大朝时,就有太常,礼官大夫与太史令等齐齐上奏称,天子与皇后,譬如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帝后和顺,才是阴阳相宜,天地之理。
于是,那些要入宫待选为家人子的女子,换了个名头,统统充作了掖廷的宫女。
那个初出茅庐的儒臣,很快被御史查出,以千金行贿于太学中的五经博士,下了诏狱,后来被贬去了几千里外的烟瘴之地。
太学博士与负责挑选博士子弟入朝的太常,还有推举其入太学的郡国官学文学祭酒,也受了牵连,被革去了官职。
但光阴荏苒,中宫立了多年,而无所出,瞿阳也是急的。
他与他的夫人瞿晏,让太医令日日为皇后请脉,又派人在民间求医问药,寻找求子偏方。
瞿阳还在私下里,拿先帝举例,规劝萧珣,说,先帝弱冠即位,多年无子,各方同姓王侯,都对帝位虎视眈眈,这些不安稳的因素,皆随着先帝二十七岁,膝下有了嫡长子,而统统消散了。
“朝中有大司马大将军坐镇,何人敢不安分呢?”
萧珣看着瞿阳一脸焦急,恨不能取而代之的样子,唇角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嗤笑。
瞿清如秉性柔嘉,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