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他咂了咂嘴,犹觉不足,添了一句叮嘱,“一定要让灾民吃饱”,然后亲自去探看锅中的米粥。
不想,铜鼎盖烫到了手。
锅盖脱手,撞飞了搁在一旁的铜勺。
二者相击,“咚”的一声,平地惊雷,有如钟鸣。
本就饥肠辘辘,冻了一宿的灾民,听闻了开饭的讯号。
转头又见铜鼎开了盖,热气腾腾冲破了草棚的屋顶,他们于是也冲开了巡逻吏卒的屏障,抱着灰扑扑的陶碗,往施粥的棚里冲去。
前面的跌到雪里,发不出一点响,就被后边赶上来的,踏了过去。
他们在冰雪里冻了两日。泥泞,脏污,与秽气,都藏在两日堆积的雪下。
一旦翻涌起来,这些气息都朝着萧锦扑面而来。
萧锦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眼看着这些人在面前都成了虚影,仓皇向旁退了好几步,一脚陷到了雪里。
他才刚从辎车熏炉的热气里出来,冰雪直灌到黑舄,化成了一片水,湿哒哒的,有了千钧重。
他低头嘶着气,还没挣扎着站起来,见跟前杵了个人。
人影一动不动,向他伸出了手。
他理所当然以为是常贵或是常富。
手搭了上去,却摸着手心的一把硬茧。
从刺眼的雪地里抬头,他才看见这人穿着褴褛,短褐堪堪遮了半截小腿,脚趾露在草履外,冻成了跟霜雪一样的颜色。
萧锦脸上讪讪,再往上,只见那人双眼发红,不是被风吹得通红,而是异样的暴怒。
他忽地莫名生了心惊,往后一望,攘攘人群,哪里还见得到府兵的踪影。
没来得及呼救一声,身上的狐裘就被那双手扯成了布袋子,呼呼兜着雪风。
接着,他迎面挨了一拳,嘴也破成了口袋。
喉中一口风雪,一口鲜血,堵塞了言路。
眼前一片模糊,嘴里一片含糊,只剩了双耳的功用。
“淮阳王与世子穿裘吃肉!不顾黎民饥寒!”
“除夕雪祸,就是天谴不公!”
“淮阳王不德!”
这个灾民的高呼声中,他听见周遭哗然。
吏卒呵斥,戈矛相逼,民众惊惶,陶碗相撞,尖叫声,推搡声,咒骂声,耳边一直嗡鸣着:
“是天谴!是天谴!”
“淮阳王不德!”
“该死!该死!”
前来救护的府兵、仆从、吏卒,与他隔了千重人浪万重人山,根本无法近身。
千钧一发之际,萧锦只觉自己的腰间忽然一轻。
紧接着,一柄佩剑从他的鬓发间掠过。
鬓如刀裁,这下真正成了刀裁。萧锦觉得自己的下颌与鬓间一凉。
寒光闪过,他闭上了眼,眼角一滴泪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