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与当今陛下相同年岁,一出生,就被相士算得是“凤命”,那时,宫禁上下,长安内外,还流传着一句话‘凤兮凤兮还未央’,被先帝笑称,以后注定是要嫁回皇家的。
因为大长公主的关系,苏婵自幼出入宫禁,就像出入自家的别院。八岁开始,还同陛下同坐于承明殿,在自己阿父的门下受学。
瞿阳对此不满,板着脸称,“男女不杂坐,不亲授”。
苏婵听了这话,朝瞿阳恭谨福道:“多谢瞿伯父教导,阿婵定当谨记于心。”
她果真谨记于心。
转日就扮作男子的模样,束起了发,穿着淡青裾袍,脚下蹬一双木屐。
只是,到了豆蔻之年,从诗学到了礼,她来宫中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也有人说,因为瞿阳在前朝与苏澹生了龃龉,瞿阳借题发挥,讽刺苏澹教女无方,虽为人师,却不知人伦之礼。
苏澹为此气出了病,大长公主护女心切,亲自登了大司马府邸的大门。
大司马夫人瞿晏随了夫姓,却不随夫性,心高气傲,性烈如火,与之起了争执,二人竟双双动了手。
府兵与近侍不知帮谁,也分不清大司马夫人与大长公主究竟孰贵,思来想去,纠结再三,便纷纷杵成了石柱,看着二人相互抓花了脸,扯坏了衣裳,成了八街九陌的谈资,争吵中,又传出苏婵曾经爬上过陛下床榻的流言。
不久之后,瞿清如册为了皇后,苏婵便随着父母去了五六百里外,上郡北边靠近朔方的封邑,阳邑县。
她的身影和名字便在宫中、在长安城里渐渐销了迹。
说来,苏婵也有几分不幸。
京中高门不少,但经此一遭,无人敢求娶了。
倒是淮阳王萧珵先时曾向苏澹提亲。
谁知苏澹不喜萧珵家风,放出话去,称,女儿年岁还小,愿在家中多留几年。
这一留就留了五年。
而两年前,不及五旬年岁的大长公主猝然薨了,五年又拖到了如今。
时隔六年,重回长安,苏澹望向窗纱,长长地叹了一句:“长安也是这么大的风雪啊。”
萧珣唇角微提:“一直如是。”
他请二人入座,“这么大的风雪,真是辛苦苏丞相了。其实,等过些时日,风停雪止了,再回长安也无妨。如今朝中一切还算平顺。”
“陛下,瞿阳的罪行,臣听说,还没有定下来。”
“瞿阳的妻儿犯下的是谋逆大罪,按律,夷三族并不为过。可瞿阳,毕竟是先帝托孤的重臣,若是不坐实了他的罪,只以连坐草草结案,势必难以堵住御史台与天下人悠悠之口。”萧珣转动手中的茶盏,茶雾寥寥散开:“朕留着他,还想查一查天狩三年的旧案。”
苏澹手中的耳杯轻轻晃了晃,随之颔首:“陛下圣明。”
萧珣道:“苏丞相自嘉平三年,偏居北地,一直苦心为朕筹谋。没有苏卿接应,戳破了瞿清川与其逆党的阴谋,瞿清川说不定真能兵指长安了。”
“是陛下棋高,老臣不过是尽臣子之责,任陛下驱使罢了。”苏澹向萧珣抱拳。
萧珣抬手,示意免礼。
“瞿氏擅权多年,朋党遍野,臣当年离开长安,本以为终其一世,只能留在北地了。一收到陛下的恩诏,老夫和婵儿啊,一刻都等不了了。”苏澹往苏婵旁侧的空座席上看了一眼,“只可惜大长公主她……”
苏澹叹着气,而苏婵早已湿了眼眶。
萧珣看着苏婵湿漉漉的眼睛,想起了两年前。
这么多年,他们只在大长公主猝亡的那年,萧珣往上郡致哀,匆匆见过一面。
萧珣下马,见到的苏婵,一身孝衣,一个泪人。
秋风瑟瑟,草木零落,苏婵像一朵单薄的花,要被风吹折了。
她说,阿母从来不喜欢上郡的阳邑,这儿的水太涩,这儿的山太高,这儿的人粗鄙,这儿的风太厉。这儿离长安,太远太远了。
她说:“阿珣,带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