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之前,他勤于经史诗书。
等十五岁“亲政”之后,那些能够来到他案头的奏疏,尽管数目不多,一半都截留在了大司马的案几上,他一一过目,甚至于反复观阅,将那些奏疏上的名字牢记于心。
早早失去父母的孩子心思敏感,这敏感也是有些好处的。
比如萧珣能从言辞平实的奏疏奏表,还有朝堂上波澜不惊平平无奇的奏报中,揣摩出,上奏人是阿谀,还是耿直,是瞿氏拥趸,还是忠直之士。
这些最终成了他斗倒了瞿氏一党的关键。
平心而论,瞿阳做的很好。
先帝征战四方,随着四夷宾服而来的,是国库虚耗,和民怨四起。
而瞿阳轻徭薄赋,鼓励人们垦荒,让先帝死后,那满目疮痍的长安城重焕了生机。
接着,在他的令下,对于拥有盐铁铺子的人,以厚道的价格,以购代征,顺利地将盐铁收归了官营。
而这两项,让国库巨大的亏空在短短的五年内填上了。
国库有了盈余,便在各地设了郡国学。
全国上下,八岁以上的孩童,皆有所学。
那场景,几乎让萧珣重新看见了思齐苑里,平民豪绅,往来不绝,有识之士,清谈阔论的盛景。
甚至,当萧珣第一次登上前殿,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紧张得说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是瞿阳,站在他的身侧,俯下身,在他的耳畔说:
“陛下,你瞧,那个脸尖,长得像老鼠的,是治粟都尉。”
“那个脸黑得像涂了墨汁的,是以后会代陛下拟奏章的尚书令。”
“还有那个,眯着眼的,是能看相卜卦的太常,原是太卜令。他不是站在后边偷偷打盹了,而是天生眼睛小。他总说,自己眼睛小的缘故是,有一半的眼在看天机。”
……
他胡乱想着,翻开了奏疏,不出所料,还是“瞿阳之罪,望陛下三思”。
萧珣将这一卷束之高阁。
瞿阳在朝政上,做得越好,越是无可指摘,萧珣越加觉得喘不过气。
那时候,需要他朱批的,只有各地上呈的岁收,太学选拔的五经博士,各处朝官的任免令。
以及,每逢大旱大涝,日月有蚀,都由尚书令代为撰好了罪己诏,他只需在最后盖上天子玺印。
什么“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人君不德,谪见天地”。
萧珣内心觉得,那不是他的过错,瞿阳既然代行天子之职,也该担上这不德之责。
灾异娄发,以告不治,那是瞿阳的“不治”,这灾异为何不降诸瞿阳的头上?
上天无眼。
——直到景和二年,他心中的愤懑,几乎已经化为了怨天尤人,甚至是自暴自弃。
苦苦蛰伏,可是那时间太久了。
久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等下去,还有没有拔剑出鞘的力气。
他意兴阑珊,又打开一卷奏疏,是公车令呈上来的。
昨夜宣而未见之后,看来公车令惴惴不安,连夜查明了三日前,哦,不,应该是四日前,出宫的各色人等,上了奏疏。
整整三卷。
一连串羽林军的名字,看得萧珣头疼。
他揉了揉太阳穴,一直翻到了第二卷的最末,才看到了“王福”两个字,再下面是“椒房殿宫人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