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比起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汤汁,缺了浓香。
等几口铜锅里边,肉香接了碧霄,无人能忍得了了。
雪地的篝火,映在天上,青天白日有了繁星。
千百的民众,喝汤吃肉,乐府民谣得了佳韵。
而他,萧锦,坐在这一片热腾腾的最中央。
鼻子都酸楚了。
闻着香,听着响。
偏偏一箸下去,总有更快的手,从那深不见底的汤锅里,搛去屈指可数的肉块。
周遭都是饿狼扑食似的人。
肉还没有煮透,就不见了影踪,三十头猪,六千斤,到他嘴里的,只有寡淡的,像猪的洗澡水似的汤了。
零星的猪毛浮在汤上,连带着飘落的碎雪,与周围人高声说话,与吸溜汤汁的唾沫星子。
他一点儿也喝不下去。
哪怕是他的小厮常贵,从虎口夺下了拳头大的肘子块,放在了几乎已经两日粒米未进的世子碗里。
半生的猪肉,腥臊味直钻鼻孔,冲着天灵盖而去。
他意兴寥寥,刚把碗放下,想了想,又端起来,递给了一旁的人。
究竟是谁接了过去,他没看清。
只觉得在扑面而来的人与猪的热气中,那半块肘子被卸成了八块,到了无数人的嘴里。
精壮的男子,泼辣的女子,羽翼下的幼子,犄角里的老人。
他最终从扑鼻的膻臭气,酸腐气,泥腥气中,挣脱了出来,站在了粥棚子下,立在一口已经见了底,连汤汁都被哄抢一空的铜锅跟前。
眼前茫茫的,依旧是八月的潮水。
千百的浪头,起伏着,涌动着。谈笑声,打闹声,贺岁声,争执声,忧叹声,碎碎的,飞雪一样,打在他的脸上。
林榆席地而坐,作了其中的一处浪尖。
伏在他旁边一个个小小的浪,是一群郡国学的学生。
他笑着开口问:“进食之礼?”
“左淆右胾!”一个还未束发的男孩抢答,“我方才就是这样,一手一个碗,左边的碗盛了汤羹,右边的碗,阿父为我盛了一块大大的猪腿肉!”
这话引来一阵惊叹。
贺季挨着林榆坐,朗朗笑道:“看来果真是,仓廪实才知礼节啊。”
他指了指自己跟前的空碗,“没有两个碗的人,只能连肉带汤地吃了。”
一个始龀之年的孩子却认认真真地对他说:“但是,贺夫子可以毋流歠1啊”。
贺季脸上的笑瞬息无踪。
他看了一眼人群中正在一道发笑的林鸢,轻轻咳了一声,争辩,那是因为他的陶碗缺了个口子,“就同你嘴里边掉了把门的牙一样,漏了!”
孩子们却似乎受了鼓舞,要在授礼的林夫子跟前表现一番,声音赛高:
“还有,毋吒食!”
“还有,毋啮骨!”
贺季面红耳赤:“啃骨头的,明明是陈家的那条狗!”
人群里却又传出一个童声:“那,曲礼中还说,毋——毋投与狗骨!”
还没等贺季说,并不是自己将骨头扔给了狗,林榆就接过了话,问道:“曲礼中有‘宦学事师,非礼不亲’,你们知道是何意?”
方才第一个抢答的孩子这次又争了先,朗声道:“做官学习,侍奉师长,都要事之以礼。”
林榆赞赏地颔首,贺季也忙不迭地点头。